星期三,她急不及待地赶到诊所大楼,照常电梯按六字,出来,如常走到六O九室前,敲门,没人应。
梅梅再敲门。
仍然没人应。
她考虑一会儿,伸手旋动门纽,门是锁著的,推不进去。
梅梅好不讶异。
她呆视那自天蓝色的门一口儿,找到六楼的负责人,问他:「六O九室的医生今日告假?」
那位先生很有礼:「请问你找哪一位医生?」
梅梅叫不出名字,「他是心理医生。」
「我们这里的心理科医生分别姓欧阳与司徒。」
「哪一位用六O九号房?」
负责人笑问:「你找哪一位医生?」
这样下去,没完没了,梅梅只得说:「你能不能带我去见一见欧阳与司徒医生?」
那位先生陪笑,「小姐,他们在工作中,实在不方便打扰。」
梅梅楞在那里。
那位先生好心肠,「这位小姐,你有没有把诊症卡带来,一查便知是哪位大夫。」
「我没有诊症卡。」
那位先生一怔,「那么你说出姓名,我们一样查得到。」
「我没有登记。」
那位先生警惕起来,毕竟这层楼负责精神病科,这位小姐,没有什么毛病吧?
梅梅又问:「六O九室为什么锁著?」
「六O九室一直是锁著的。」
「不,上星拍三我才进去过。」
那位先生脸色开始凝重,「小姐,你弄错了,你看上去精神不大好,最好回家休息。」
「六O九室是什麽房间?」
那人被梅梅缠上良久,想抽身出来办正经事,便打开一格抽屉掏出一串锁匙,「请跟我来。」
他俩走到六O九室天蓝色的门前。
那位负责人用锁匙打开门,往里推。
梅梅抢前一看,呆住了。
房间里没有人不稀奇,但是此刻她看到的只是一间空室,连家具都没有。
「这间房——」
「它一直空置,小姐,你满意没有?」
那人把门拉拢,重新锁好,走开去办公。
梅梅呆在那里,「慢著。」
「还有什么事?小姐。」他停住脚步。
梅梅翻手袋找出同事女孩的复诊卡,「你看,明明印看六O九室。」
那人接过一看,「小姐,你弄错了,这卡片上印著九0六室。」他速速走开,躲避纠缠。
梅梅心智渐渐走入五里雾中,犹自强作镇定,追上去说:「我要见司徒医生与欧阳医生。」
这时那人的同事过来问:「什么事扰攘良久?」
「这位小姐想见欧阳日司徒。」
「司徒正在小息,我去通报。」
大家这样合作,梅梅过意不去,但不把这件事弄清楚,她不肯罢休。
穿白袍的中年医生走出来,「有人找我?」
梅梅呆视他良久,不,不是他.黑暗中虽然没看清楚他的五官,但身型潇酒得多,声音也较为温婉。
梅梅问:「欧阳医生呢?」
「谁找我?」
因是下午茶时分,医生们都闲着。
更不对了,欧阳医生是位女士。
梅悔差些儿没哭出来。
那个年轻人在哪里?他为什么同她开这么大的玩笑?
这时欧阳医生温言说:「这位小姐,你若有疑惑,我们愿意帮助你。」
梅梅一个转身,奔出诊症大楼,匆匆回到办公室,紧紧闭上门,斟出一杯酒,喝下去。
她伏在桌上艮久,没有抬起头来。
整件事不会是她潜意识启发的幻觉吧。
那样幽暗的诊所,看不清相貌的医生,他叫她自助自救,到头来,六o九只是一间空室。
梅梅的嘴唇颤抖著,根本没有那间房,根木没有那个人,她太渴望有个倾诉对象,她太希望得到安抚。
梅悔自觉精神已濒崩溃边缘,只有两个做法:一是再斟一杯酒,消其万古愁,二是鼓起余勇,放下过去,努力将来。
想到这里,梅梅连双手都簌簌不住的抖,她勉强睁开双眼,这时办公室光线忽然转得暗澹不堪,她对面坐著那熟悉潇洒的人影。
梅梅霍地站起来,颤声说:[你来了。」
她听到那把温柔的声音:「振作起来,帮你自己。」
梅梅泪盈於睫,[你帮我就帮到底。」
「不!其馀要靠你自己。」
「我不相信你只是我的幻觉。」梅梅站起来,向他走去。
就在这时候,秘书敲门进来「梅小姐,开会的时间到了,」一眼看见梅梅伏在墙角,快快过去扶住她,「梅小姐,你不舒服?」
梅梅缓缓抬起头来。
[我替你告假好不好?」秘书看着她。
「给我一杯热茶。」梅梅已疲乏不堪。
「是,梅小姐。」
「你记录我所有的约会,过去十来个礼拜三下午,我见过谁?」
秘书不用翻阅记录,「梅小姐,星期三下午你从来不见人,你在办公室整理文件。」
「我根本没有出去过?」梅梅虚弱地问。
秘书温言答:「有一两次我替你斟出咖啡,门锁着,推不进来。」
梅梅掩著脸,已弄不清楚哪一部分是真.哪一部分是假。
秘书不放心,「我去通知大班你不舒服。」
「不,」梅梅抬起头,[在马上来。」
她深深吸口气,喝一杯热咖啡,拢一拢头发,补好妆,穿上外套,取起文件,走进会议室。
是把目怜自卑撇下的时候了,当务之急是快快把碎成一片片的梅梅重新拣回来。
不能让生活上一点点挫折毁掉自己。
她挣扎到会议室坐下,挤出一个笑容,发觉不难瞒过同事与客户,谁会关心她情绪面色的变幻,总而言之,办公室内论公事,成败得失,单凭工夫,若不用心,她准会败在自己手里。
梅梅咬一咬牙,硬生生把晕眩压下去,金星乱冒地运用余勇鼓起意旨力,她们如纵容清绪那还同老式女人有什么分别。
会议进行得很好,梅梅一丝闪失也没露,半小时後,她似没事人一样,处处表现她应有的、不过分的机智。
这一次忍耐之後,梅梅的心情像是老了十年,可是她也知道,她终克服离异带来的痛苦。
她忘记六0九室。
每逢星出三下午,她只要有空,便轻轻关上办公室门,锁好,把百叶帘拉上,关掉灯,见她的心理医生,与他详聊,现在约书的时间地点,由她控制。
在温柔舒适幽暗的光线中,她说.「你记得那个要接受心理辅导的小女孩?她到了外国,十分适应那边生活,意学乖了。」
她听到有人对她说:「那多好,可见没有绝望的事,处处都是生机。」
梅梅点点头,「她母亲心广体胖,放下心头一块大石。」
「你呢?」
「我?很孤苦很寂寞,我的心房如一问空室。」
她的听众讪笑,像是取笑她用字文艺腔,过时过气。
梅梅只得也笑了。
是次会晤被助手打断。
她同梅梅烦恼的说,「海外母公司本不了解本市市场情况,强行牵制,长此以往,怎么办事。」
梅梅说:「那边的副主管下个月来巡视业务。」
「谁敢同他直言?」
梅梅平静的说:「我来。」
助手惊疑地说:「这可是吃力不讨好的一件事。」
「与其寸步难行,日夜抱怨,不如当面说明,长痛不如短痛。」
「可能会触怒对方。」
「在所不计,非慷慨陈词不可,否则业绩减退!一样罹罪。」
助手神色转为欣佩,「那全看你的了。」
「我要大量资料支持我的说法。」
助手说:「铁证如山,你同我放心。」
一连两个星期,梅梅与手下忙着整理这分报告,她无暇再向她的心理医生报到。
百忙中她惆怅地抬起头来,也许已经痊愈了。
她原先还以为自己会像奥菲莉亚或是阿黛尔雨果那样为失意而疯掉。
没有。
梅梅生活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每次打击都把她锻炼得更强壮,要命不要命。
报告完成後先呈上去给大班年过,她读后十分感动,表示支持,决定同母公司开仗。
大家日日等钦差大使出现。
公关部去接的飞机,回来赞不绝口:「端木君面孔英俊,气宇轩昂,态度谦和,没话日,真正人才。」
说话也许会容易点,梅梅想。
先设一个晚会欢迎他,大家穿戴整齐笑语晏晏的等地检阅。
一进场已经看见他站在那里,很普通的一套西装,已把他衬托得精神奕奕。
梅梅心中嘀咕:身型好熟悉,一定是像哪个电影明星。
她走近他,公关部大员连忙过来郑重介绍。
他一开口,梅梅怔住。
他笑说:「你好,梅小姐!久闻大名,听说这次你的部门有宝贵意见要提出来商讨。」
天,这声音,这笑容,梅梅再也不会忘记,在六O九室,他们曾经见过面,好多好多次,他不嫌其烦地静静听她诉说心事,直至她想看清他的容貌,知道他的姓名。
梅梅一时震惊,说不出活来。
原来真有这个人,她几近无礼地瞪著他。
端木无比和蔼,「有什么事,至要紧大家商量,梅小姐,你说是不是。」
一点不错是他,梅梅定下神来,微笑说:「你讲得再正确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