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怔地看着医生,泪流满面。
「你一直没有原谅你自己。」
「我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我知道,但是你一直没能放下,你系紧记着,她的出生日期会是七八年四月二十日, 所以你不住做噩梦。」
她闭上双目。
「放过你自己吧,不然的话,没有人可以帮你。」
「医生你一定要帮我。」
「去睡一觉,你看上去疲倦之极了。」
护士扶着她蹒跚地去邻房休息。
可怜。
医生在笔记本上写:那么喜欢孩子……但当其时,却爱自己更多。
现代女性多作此选择,但不知恁地.她受的折磨似乎特别强特别深。
至今得到名利,也许内心更加空虚,国而魅由心生,噩梦连连。
可怜的未生儿又怎么会回来同母亲算帐。
这时看护推门进来,「医生,这位先生说来接他的太太。」
医生抬起头,只见到一位气宇不凡的中年人向他微笑。
医生立刻知道他是谁,他与她十分匹配。
「你太太在邻房休息。」
「没有什么事吧?」他语气充满关怀。
「有点累.情绪略为不安。」
那位先生微笑,「我也劝她不要太过紧张。」
医生扬起一条眉毛。
那位先生解释:「刚才妇科检验报告证实,她妊娠了,所以我特来接她,并把好消息告诉她。」
医生怔住。
「我们十分盼望这个孩子。」
「当然。」
「我们一直说,倘若有个孩子,生活就十全十美。」
「恭喜你们。」
那位先生扶起他的爱妻,离开心理医生的诊所。
年轻的医生更加肯定他的诊断正确。
因为这一次的怀孕而回忆起上一次痛苦经验,深深内疚,对於前一个未生儿太无法冰释的歉意,哀伤过度引起幻像,病人的确需要心理治疗。
或许当这一名婴儿出生之後,她可以加倍爱他,弥补上一次的亏欠。
通常感情有了出路,病人的心理便会渐趋正常。
那的确是个可怕的噩梦,试想想,一整个花园的未生儿。
没有人会知道他们是否聪明,是否美貌,是否可爱,他们被剥夺了出生的机会,他们没有资格来到世上奋斗、创业、成才。
医生嗒然不乐。
那沉郁的心倩一直追随着他。
他的病人,过了两天,又来见他。
她秀丽的脸上带著一丝淡淡的笑意。
[怎么样?」医生急不及待的问她:「心情好一点没有?」
她不出声。
「预产期几时?」
「明年五月。」
「时间过得极快,你放心休养。」
「医生,我见到她了。」
「谁?」医生问。
「我的小女孩。」她凄凉地笑。
医生大为紧张,「忘记过去,你必须努力忘记,速把这段不愉快记忆逐出脑海。」
她摇摇头号,「医生,她不是回忆,她是真的,她回来找我,我一连几日与她对质。」
医生叹了口气,有点束手无策,「那么,请告诉我.她说了些什么?」
「医生.可借你看不见她,她长得真漂亮,大眼睛,丝一般光洁皮肤,这样的女儿,我会把她带到每一个场合亮相。」
医生默不作声。
病人颓然,「她不原谅我。」
「不不.不原谅你的,是你自己。」
「不,我早就原谅了自己,医生,这些年来,我可没有理会别人怎麽想,我只得一条路可走:向前,往高处爬,可怕阿,多么孤独,脚步一慢,立刻遭践踏至死。」
「太偏激了,许多很普通的人,都生活得很愉快,即使你的遭遇不同,那也已经过去,你已名成利就,应该放心享受成果。」
「我的女儿问我拿出生权。」
「告诉她太迟了。」医生有点生气。
「我没有那么说,我向她道歉,一次又一次道路,她不接纳。」
「听我说,把重担放下。」
「她长得真漂亮,许多朋友都有女儿,但都不如她,可怜,今年十一岁多了。」
她不肯自幻境内脱出。
医生无奈。
「她说我太过绝情,原本可以把她交给外婆抚养,她太不了解,当年我母亲叫我兄
弟来撵我走。」
「当时你的伴侣呢?」
「我找不到他。」—
「你年轻且无助,你走投无路,情有可原。」
「我的女儿不相信,说到最后,我向她大叫:我不需日你同情我,经过那么些年,
吃过那么些苦,我一切都可以承担。」
「她怎么说?」
「她今晚再来。」
、 「她从未在这世界上生活过,她不知道生活有时会多艰苦。」
病人微笑,过一会她说:「我疲倦透顶。」「我可以给你一点药,或许有帮助,对,你的丈夫可知道你的烦恼?」「我没有把私事诉诸亲友的习惯。」「可是——」「他亦是亲友之一。」「你竟这样倔强。」「女儿像我。」医生略为安心,这种性格的人,一次一次会再度站起来,百折不挠。「对你倾诉了几次,医生,我已经舒服得多。」「这是我的职责。」「可是你并不真的相信我的梦吧。 j「我们也不否定梦境的重要性。」医生说得十分技巧。病人笑,「我只希望你可以看见她。」医生不禁说:「鲜有两人分享同一梦境的实例。」
她起身,「我要走了.」
「业务仍然繁忙?」一
「人在江湖。」
「你要注意身体。」
病人颔首而去。
午餐时分,看护外出,医生独坐掩卷,他有难以形容的倦意,闭上眼睛,揉一揉眼皮,再睁开双目时,发觉面前坐著一个小女孩。
他从没见过那么美骊的女孩子:象牙白皮肤、卷发,正看著他微笑。
医生奇问:「你来找谁?」
「我来找我母亲。」
医生心一动:「你还没有出生,哪里有母亲?」他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女孩慧黠地说:「我曾经在她体内孕育。」
「我想同你商量一件事。」
「我知道你一直站在她那边。」
「让她开始新生活,她前半生已经吃足苦头,你试想想,一个女孩子.享受不到父母之爱,手足之爱,以及伴侣之爱,抚称苦不堪言。」
「她那麽爱自己,还不够吗?」女孩很讽刺。
「你想她怎么样,掉在泥沼里烂死?」医生生气。
女孩不出声,只是用冷冷目光看住他。
「她亦知道对你不起。」
「还不够。」
「你想如何惩罚她?」
「她没有资格做母亲。」
医生跳起来,「不,不,不可以。」
女孩悻悻地说:「我已同我弟弟谈过,他与我同一阵线。」
「胡说八道,你们还是小孩,懂得什座?我不准你轻举妄动。」
「我已经决定了,你可以把这件事告诉她:她这生这世,别再妄想有孩子,她所要
的,她已得到,她所放弃,永远失去。」
「喂,」医生大口,「你别走!」
小女孩已经站起来,向医生笑一笑,预备离去。
「别走,别走、,把事情讲明白再走。」
已经来不及,女强打开门,闪出去。
「喂,等一等。」
「医生,医生,醒一醒。」
医生觉得有人推他,睁开眼,醒来!原来是南坷一梦。
看护说:[医生,你脸色好难者。」
医生一头汗,刚才的梦境,他记得清清楚楚,坏了,他没想到那小女孩会如此报复。
然後他吃惊更甚,因为关注病人过度,他竟堕入她的思维,梦见同样的事,同样的人。
医生面孔转为惨白。
他告下午假回家休息。
看护从来没见过他神情如此惊惶。
同一病人,过了整整一个月才回来复诊。
医生看见她腹部已经微微隆起。
病人精神似略为松弛,她说:「我不得做那个梦了。」
「她忽然之间不来了,也许你说得对,医生,我终於原谅了自己。」
医生不出声。
「照过扫描,怀的是男孩子。」
医生混身颤抖,弟弟,那女孩子的弟弟。
「我们很兴奋,我俩盼望这孩子已经良久;」少妇说:「希望一切可以从头开始,我多想向自己证明;只要环境允许,我也可以做一个好母亲。」
医生默不作声。*
「你怎么了?医生。」
医生回过神来,「没什么,我很替你高兴。」
「我这次来.特地向你道谢。」
「不要客气。」
少妇站起来.向医务所外边走去,医生一直送她出走廊。
正在此时,少妇忽然蹲下,双臂抱住腹部,五官扭曲。
医生一个箭步上前,把她扶住,大声喊叫看护的名字:[快,快叫救伤车。」
少妇身体不住痉挛,情况危急。
年轻的医生不禁痛哭失声。
看护不胜讶异,医生似失去专业资格,只听得他不住叫:[走开,走开.不要骚扰你弟弟。」他在跟谁说话?
病人巳经昏迷。
救护人员赶来把她抬走。
医生颓然掩脸坐下。
他的看护忍不住安慰他:「医生,妊娠的意外是很多的。」
医生镇定下来,抬起头,「请你跟一跟,与医院联络,告诉我病人的情况。」
他疲倦到极点,退至空房休息。
没有做梦,也没有见到谁。
下午醒来,看护向他报告:「病人无碍。」
医生抬起头来。
看护怪惋惜地说:「但以後都不能生育了。」
医生震荡。
看护轻轻说:「有很多事,像是注定似的,尤其是孩子们,老是在不对的时间走到不好的家里去,有责格为人父母的人,往往空等一场,一无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