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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懂得这是没有希望的,我是小女孩,他是中年男人。这种感觉不正常的,周叔叔做梦也没想到我会日日夜夜的想念他,制造机会来与他见面。但是我不能够控制自己,我身不由主啊。

  班上郑婉如与我最谈得来。碗如比我大一岁,她是很有思想的一个人,她说话很有味道。

  她说:“有一次我说同学小毛一个人睡一个房间,我哥哥叫我住到小毛家里去,别空自羡慕人家!”

  婉如最不幸,什么人都可以骂她,她母亲相当鼓励这种作风,不但不阻止哥哥骂妹妹,还觉得既然儿子代她教训了女儿,就不用她费心。婉如一点自尊也没有。可是婉如的功课好极了。

  她说:“唯有如此,我做人才有信心。”

  我说:“婉如你做人一定有成就,人家说只有受过苦的人才可以成熟得快。”

  婉如说:“我也没受廾么苦,我哪里敢说受过苦?只是我太希望家人给我一点温暖,不要把我当一件家具。想了这么些年”

  “不要紧,将来你嫁一个好丈夫,必然会得到补偿。”

  婉如笑了。

  我想把周叔叔的故事告诉她,想了一想,终于没说。

  周叔叔走了!

  妈妈说的:“俊东真是,连送也不让送,就这么走了,只来个电话!”

  我听到这句话整个人像五雷轰顶一样,手上的书本撒了一地。他走了,他没有告诉我一声。他心里根本没有我这个人。啊!我真的如此微不足道?真的一点想念的价值也没有?但是我却会记得他一辈子。他知不知道,除了父母之外,我只爱他一个人。

  我哭了。就这样子他走了,连一片云彩也没带走。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人。我哭了又哭。我为他告一天假没上课。妈妈请一医生来看我。我硬是说头痛,医生无可奈何留下药走了。我躺在未上不肯起身。我不停的想着周叔叔的一言一笑,心上像有块大石压着。

  郑婉如取学来看我,带来笔记。我又哭。

  婉如说:“吃完药就舒服,别哭。”

  我马上明白父母朋友再对我好,有很多痛苦是要自己承担的。

  我还是去上课了。什么比什么重要,我是非常明白的。但是我胃口很不佳,常常嫌菜不好。几何测验几乎不及格。

  卷子发回来,爸爸妈妈与我讨论。

  “是不是对算学没有兴趣?”他们问。

  我说:“的确是没有,但平常也不会这么差,我一向比较喜欢新数。这次平衡等边问题没做熟。”

  “请人来补习好不好?”他们问。

  “好的,只补这一科,一星期补两小时够了。”我还得读法文呢!

  “那么要请大学生,我们去问问。”妈妈说。

  爸爸说:“小毛的数学一向是最弱一环,女孩子大多数这样,可是她英国文学与中文都好。”

  我低下头,很难为情。婉如替人补习赚外快,我还得找人替我补习,一进一出差太远了。一定要要用功。

  周末正在学织毛衣,妈妈说补习先生来了。我放下织针出去,看见一个很年青的男子。

  妈妈说:“这是江哥哥,江哥哥是中文大学的,你要听江哥哥教。”

  “是。”我低声说。

  江大哥廿多岁,数学好极了,像电脑一样,出了很多例题给我做,他说我不明白原理,做破头也没用,死背例子是最笨的方法。

  他教书很耐心,而且很有办法,一教就通,一星期下来,我的头绪渐渐归一,有时候也可以发问了,江大哥不漂亮,但是……他不是电影明星式的人。坐在那里不出声的时候,他很普通!但是笑起来他是完全另一个人,很少有笑得这么明朗开心的面孔。

  过了一个月,他已经来过四次。妈妈问我有没有开心一点。

  我答:“对于几何是开心得多了。”

  妈妈笑问:“你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我不响。

  渐渐我与江大哥也有些话好说。江大哥会问:“你为什么老低看头?”他笑,“除了小毛外,你还有没有别的名字。”

  我不怕他,我说:“我最不服气人家做算术不费脑筋了,我再低头也想不通。”

  有一次他回家的时候刚巧我也要出去,于是大家一起出门,他在门口问我:“小毛,我学校有个舞会,你要不要来?如果你来我后天接你。”

  我猛然抬起头。“你请我做舞伴?”我意外的问。

  “不,”他幽默的说:“我请你做保姆。”

  我笑,“你真会欺侮人。”

  “去不去?”

  “去。”我说。

  那夭回到家中,我马上翻出那件白色的麻纱裙,天气还没凉透,还可以穿一次。我把裙子放在床上,心中想:啊周叔叔对不起,本来我想以后都不碰这裙子了,但是江哥哥他请我去跳舞呢,妈妈一定会赞成的。

  我想周叔叔不会反对,我怀疑他是否会记得我。我只有十五岁半,我怎么能够以后都不跳舞呢?还是快快把这件衣服熨一熨吧!

  星期日

  星朝日怎么可以这样过呢?

  医生进来问:“谁是她的亲人?”

  我答:“她没有亲人。我们只是她的朋友。”

  “你们是两夫妻?”

  “不,我们不是?”我淡漠的说:“我们只是朋友。”

  “病人危急,恐怕过不了今天。发现得太迟了,而且竟服了那么大量的巴比通,超过两百粒,试想想,要吞多久,吞到最后,恐怕已经迷糊了,所以用刀片割了脸,—个大大的十字。”

  我呆坐着,窗外的阳光是这么的好,星期日不该是这样的,无论如何,星郢日是不该这样的。

  “我们在她电话本子上只查到两个电话,只好通知两位,奇怪怎么只有两个电话号码呢?”医生停了一停,“她服了那么多的药,还要摧残自己的脸,恐怕是心理上有极端的困扰,你们既然是他的朋友——”

  “我没有见她已经有半年了。”我说。

  “可是——”医生说。

  “请你问这位先生吧。”我说。

  我缓缓的说:“我没见她,也有三个礼拜了。我根本不知道她在这里,我以为她在欧洲。”

  我呆了一呆,我并不晓得我没见她已经三个礼拜了,他们吹了?这么快,这么突然。但是在这种时间,我即使有一千个问题也不能问下去。

  “你两位都是她的泛泛之交?”医生无奈何的说:“两位请到休息室去稍候。”

  我与邦坐在医院的急诊室里。冷气是这么的冷,我一早接到电话赶出来,脸上也没有化妆,只穿着一条牛仔裤,一件衬衫。星期日是不应该这么渡过的。

  我的脸不想朝着邦,他这个人对我已发没有任何意义了,我对他怎么样,他怎么回报我,一切只有上帝知道,多说无益,我不想怨他骂他,就算我上辈子欠他的好了。就是这样。

  “你瘦了。”邦说。

  我很平静的问:“这话是对我讲的吗?”

  “是。”他低声道。

  “已经胖了五公斤了。”我淡淡的答:“我认为我的体重很标准。”

  “可是以前好像还要胖一点。”

  星期日早上我与邦同时赶到医院。半年没见到邦,我来不及注意他外貌上的转变,因为小三躺在氧气面罩下,独自睡在隔离病房内。她服了过量的安眠药又割了自己的脸,在重重纱布下,我只能看到一条条管子。

  病房外阳光灿烂,星期日是不应该这样渡过的。星期日应该坐在漂亮的房车内,与男朋友出去看电影吃茶跳舞,然后温暖的通电话,约妥明日再见。

  “以前?我不大记得以前的事。”我仍然很平静,“我唯一的好处是我不记得以前的事。”

  “小三……你多久没见她了?”他又低声问。

  “半年。自从我恭喜你们两个人之后,我不想再打扰她,我不是那种夹缠不清的人,一个是我最好的女朋友,一个是我的未婚夫,我尊重你们两个人的选择。”

  “我们伤害到你——”

  “有吗?”我看向窗外,“我忘了,我记得我病了三个星期,是肝炎,病痊愈之后,我就胖了,一直还会胖下去,我是一个贪吃的人,你们都该知道。”

  “小三……她为什么要自杀?”邦困扰的问。

  我心中一阵绞痛。我最好的朋友,如今她要死了,就躺在那里,她要死了。我最好的朋友。

  我很麻木的说:“你问我,我问谁去?”

  “你,你太冷淡了,”邦说:“你们到底一场朋友,你何必恨她?”

  我头也不抬,我低着头说:“我厌恶你的自私,逃避责任,我对你的自我中心已无法忍受了,请你闭上尊口,免得我给你一个耳光。当初我们三个人坐下来谈判,你告诉我,你已经爱上了小三,我把小三交在你的手里,我全盘退出,小三搬到我们的屋子去与你同居,从此以后,我没有与小三来往过。我没有祝你们幸福,我记得我恭喜过你们,因为你们的幸福已与我没有关系,你如今问我这个问题,你扪心自问,做人是要凭良心的。”我说得是这么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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