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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厚厚的黑发束在顶上,盘成一个髻状,插看一枝玉簪。这样不中不西的打扮,就在她身上,才显得奇异的美。她比两年前反而年轻了,添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野气。

  我难以自制的趋上去。

  她看着我,她问:“家明?你是家明吧?”

  我点点头。

  她坐下来。

  我点点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她从茶几上拿起了一只盒子,打开了,里面有烟丝,她拿纸张卷好了一枝烟,用卡地埃打火机点者了,把烟以食指与拇指轻轻拿着,一口口的吸。

  我狂喜,我终于找到她了。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从房间里走出来一个外国男孩子,金色的卷发垂在肩膀上,眼睛翡翠似的绿,一件汗衫,一条长裤,手里拿青一杯饮料,杯子里的冰块与玻璃撞得叮叮发响,混着风铃的声音。阳光使我目眩,我知道我又来错时候了。玫瑰自他手里接过饮料喝了一口,他自玫瑰手里拿了烟过去吸。

  我来得不是时候。

  兰姨交待了几句话,就走了,我也走了。我来得不是时候。

  缘份就是时间,这是对的。

  这一次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

  暑假过后,我回去读书,一直读到毕业。父亲最大的愿望是要一个博士儿子,我就让他达到愿望望,我没有让任何人失望。我回家找了一份工作。

  我认识了更多的女孩子,但是没有一个真正合我的心意。

  有时候我与她们出去一次,两次,但从来没动过要结婚的念头。我觉得她们的不足,做女朋友就可以,妻子?妻子到底是一辈子的事。

  对我有兴趣的女孩子很多,我一点也没有大言不惭,我尊重她们,但也避着她们。

  我廿八岁了。

  妈妈开始焦急,她要我结婚。

  我常常用微笑推搪她。

  我的老板不多久就知道厂里这个人,他很赏识我,要请我吃饭。夜饭设在他家里。我必需去,于是我一个人去了,他很惊异,他问:“没有女伴吗?家明?”我摇摇头。他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了,但老得很风趣,不讨厌。

  他招呼我到他的书房里去坐,他是个风雅的有钱人,家里布置得豪华,不过相当含蓄,我拣适当的话说,他很喜欢我。“我们需要你这种青年。”他由衷的称赞我。

  我有点不好意思。

  然后他抬起头来说:“啊,家明,来见见我太太。”

  我转身,我看见了玫块,我完全呆住了。

  玫瑰春到了我,也怔了一怔。她放肆的着着我。我侧面的着着她。第一次,第一次,她开始真正的看我了,我知道,那是因为我现在是男人了。

  她嫁了人,这个人是我老板。

  嫁了多久了?怎么认识这有钱老头子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会放她走了。

  她没有提出以前见过我,我们三个人坐在一桌吃饭。我暗暗留心着她,她嘴角凝笑,晓得我在留心她。这就够了。我不觉得卑鄙,我早十五年就认得她,那时候我的老板不晓得跟谁在”起呢。

  她穿了一件旗袍,宽身的绣花旗袍,头发梳在脑后。并没有多老,但是皮肤变了一种颜色,在柔和的灯光下,看上去像一座瓷像似的。她一本正经的捧着饭碗,拿着一副银筷子吃饭,这么文静,这么贤淑,我莞尔了。她的丈夫知道她的真面目冯?

  这顿饭吃得不寂寞。

  玫瑰手上戴着一只灿烂的大钻戒,她的手指甲修得很好。她不画画了?她真的修心养性了?

  不,不,她是不会老的,像她这样的人,是不会老的。

  饭后我们闲聊,她丈夫去听一个长途电话,留下我与他在书房里喝茶。

  我试探的说:“很久没有见面了。”

  她一愕,很柔和的问:“我们见过面吗?”好像真的一样。

  我笑,她忘了?但不要紧,至少我现在吸引她,这就够了,但我得提醒她,我早在十多年前,就把她放在我心里,直至现在。

  我低声叫她:“玫瑰阿姨?”

  她眼睛里闪过复杂的神情,她想起来了,一幕一幕,完全想起来了。

  她微笑,浓眉如昔,眼神如昔,“呀,你是小家明。”她停了一停,再说:“我老了。”但是口气一点也不遗憾。

  我摇摇头,“你没有老。”我说。

  “刚才一见,我只道在哪里碰着过,只是想不起来,你不怪我?”她问,问得那么缓柔的、腻性的。

  “我永远不会怪你。”我说。

  我拿起我的拔兰地杯子,走到她身边去,站在她面前,她仰起头,带点迷惑的看着我。我几乎可以嗅到她的发香,我整个人有种溶化了的感觉,溶在她皮肤的磁白里。

  我等了这么久。

  她终于说:“你长得很漂亮,家明,有时候孩子大得真快。”她嘴角闪看无法泯灭的野气。她丈夫没有办法制服她,我很明白。

  我探下身子,吻了她的脸。我不觉得我是第一次吻她,我好像已经在印象里物过她无数次了。

  这一次我不会让她走。

  我在她身畔轻轻的再说一次──

  “玫瑰阿姨。”

  这是我第四次见她,但是我得到了她。我知道我终于得到了她。

  暮

  自强一回来就说:“快,丹朱,把那间书房收拾出来,明天晚上弄一桌好菜,我有个朋友从美国回来,我要留他在这里好好的享受一个星期!”说完之后,他笑了。

  我默默看他一眼,“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

  他笑,“早说了,你不会答应。”

  “你倒是很晓得我的脾气,”我笑,“怎么见得现在我就会答应了呢?去年一年内,你已经来过三个美国同学了,而且的确好好的享受了才回去。”

  “丹朱,你这次会答应的,是不是?”他问我。

  “当然答应。”我凝视着他:“我嫁了给你,生为你家人,死为你家鬼。”

  自强很高兴,他总是有法子高兴起来的,他没有注意到我的语气上的不悦,他倒了一杯小小的拔兰地,一直握在手心中晃呀晃的。

  他说:“我这个朋友不同。”

  “怎么不同?”我淡然问。

  “他廿四岁,是原子物理学家,年纪轻轻就做了助教,嘿!在什么学校?在MIT!CIT一直要抢他过去,但是他喜欢马里兰,就是不肯去加州,很为中国人争面子吧?”自强神气得有点幼稚,好像他是那个同学似的,很光荣的样子。我笑了。

  “他就快升正式教授了。”

  “那倒是很伟大的成就。”我加上一句。

  “说不定学校会给他一个DSC,他有几篇论文,写得真无懈可击!你说!你说!这样的朋友,怎么可以被他住到酉店去?”

  “是的,当然不可以,说不定他身上落下金元宝来,便宜了酒店侍役,岂非可惜?当然要把他留在我们家。”

  自强再笨也听出来了,他的脸一沉:“丹朱,你常常这样,动不动就扫我的兴。”

  “对不起。”我微笑,“不过我会把房间收拾号,你几时把他带来?”

  “明天下班,我去机场接他回来。”自强又笑了。

  他是一个没有机心的人,有时候就是这一点可爱。

  我说:“一顿好好的饭菜,一间收拾好的客房,是不是?”

  “是!”自强过来,亲了我一下。

  第二天早上,他上班去了。

  我特别早起。坐在床上想了很久。

  然后我去买了菜,洗了菜,切好了,安排妥了,放在冰箱里。这花了我足足一个上午。然后我打电话到士多店去叫了汽水、苹果酒、香烟。

  自强是不抽样的。凡是有客,香烟得另买。

  我把地方收拾了一下,自强对这个很注重,平常家里怎么样发毛出虫,他是不动手的,一有客来,他便会说:“丹朱,浴缸最好再擦一擦。”“丹朱,窗帘要换了。”四年的婚姻,使我变成一个熟悉他性子的老妈子。

  然后我把一张不错的折叠床拿出来,铺好,换上新的被单枕套。被单上有很好的太阳香,大概上次洗的时候,刚巧有太阳吧?

  我抱住枕头在那张床上坐了很久。

  做男人真是简单。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只要稍微有点志气才智,闯一闯,命运就在掌握之中。所以这些博士回来,吃香得发疯似的,女孩子见了命都不要了,只要是“博士”,姓甚名谁,脸长面短都不要紧。

  我笑了,自强也是博士。

  现在他这个伟大朋友,回来大概也是娶老婆的吧?通常不出六个星期,便会有一个幸运的女孩子跟了去美国。

  然后我想起我还没有吃饭。

  我赶到厨房,用水淘了点隔夜饭,挑点酱瓜吃了半碗。

  自强一直说:“四年来、永远是九十四磅,一个安士也没有增加过,亏我还是念营养学的呢,老婆这么瘦,简直拿不出去。”

  有时候我会反问:“你要拿我出去干什么?跳脱衣舞?”

  于是,他的脸又沉了下来,说我讽刺他。

  他是一个奇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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