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无心向学?”他又追着来打。
我只是看看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奇怪,男人的睫毛都这么长。
他白我一眼,无可奈何的叹口气。
他说:“你听着,由今天起,我每星期三天来替你补习,完全是私人帮忙性质,如果一个月下来你不作出显著的进步,我就不来了!”
不知忒地,我竟一反常态,说声:“好。”
他笑了,露出发白的牙齿,用手擦一擦鼻子,说:“孺子可教。”
他笑起来更漂亮更动人,我看得呆住,他像小说中那种叫人一见倾心的男主角。
他拍拍我的头,“我明天来。”
他走后我问姐姐:“他是谁?叫什么?几岁?干哪一行?有没有女朋友?有什么嗜好?脾气好不好?住哪里?”
姐姐白我一眼,“你只要叫他苏老师就可以,旁的事,你不用管。”
我伸伸懒腰,真不知道姐姐从哪里找了这么一个男家教来,神通广大之至。
当夜我没有出去,彼得叫我跳舞,莉莉家有生日派对,玛姬要看电影,但是我留在家中。我借了同学的笔记影印,把它们那整理出来。
我不能在苏老师跟前丢人,我要表现得好一点。
为什么?
我不知道。
苏老师来了,我们坐在书房里
他先替我温习课本,我回答得头头是道,我有几乎过目不忘的记性,前一天温习过,他考我不倒。但数学就全部不会,因逃课,没听老师指点。
他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他一定是听姐姐说过我的劣迹,然后发觉我并非非那么朽木,才表示奇怪的吧?我明白。
他替我补代数,教得比学校中老师好多了,一点即明,我迅速算出他给我的例题,他点点头。
我急于要讨好他,(为什么?)待他走后,干脆把以前不熟的笔记全部取出来细读。
说也奇怪,只挂着等他来替我补习,书本也没有那么沉闷,精神像是有了寄托。
他第二次来,我一早在家里等他,坐得端端正正。
我听见他低声跟姐姐说:“……很乖……完全不似你说的那样……”
姐姐很尴尬,仿佛毫无根据地说了妹妹的坏话。
我掩住嘴偷偷笑。他一进来,马上又正襟危坐。
我把功课准备得很齐备,文科百分之一百完美,理科上则疑难多了,一定等着他讲解,功课太好的话,就不需要他,而他岂不是不用来了?
我一定要他来,我希望由他陪读。
一个月之后,他仍然没有与我攀谈,而我的功课,却因此上了轨道。
我们相处很愉快,我对他彬彬有礼,他的脸色渐渐缓和,每次我呈上测验卷子,上头那分数都使他高兴。
我仍然故意使化学分数很低,让他为我担心。
我渴望他的关注,因为父母亲从来不为我操心,我很寂寞,寂寞使我急于要得到朋友,但是现在外头的朋友才引不起我的注意呢。
莉莉第一个生气,说以后都不要睬我,玛姬说我不合群,爱理不理,被得虽然还天天打电话来,我叫佣人回答他,说我不在家。
我不会为他们再出去。
姐姐为我的转变,欢欣莫名。
她说;“是不是?我早知道你基本上是个好孩子,阿苏跟你补习之后,你就纳入正轨,多么好。”
我问:“他叫苏什么?”
“苏国栋。”
“英文名呢?”
“好好的人,要什么洋名?”姐姐笑。
我想再问下去,一想太露痕迹,心虚地住嘴。
我约苏老师去看电影,闲闲的说起:“做毕功课去看场戏,没什么大碍吧?”
他说:“当然要有一定的消遣。”
“我有两张票子,看碧丽宫的文艺片。本来女同学同我去,此刻她没空。”我仍然很平淡的说。
他头也没抬起来,“同你姐姐去。”
“问过了,姐姐说没空。”我暗示说。
“怎么会没空?”他仍然不在意。
我拿他没折,“你呢?”我终于直接了当的问。
“也好。”地说。
我的心狂跳。
“你把两张票都给我,我替你找人把票买下来,那总可以了吧?”
我眼都直了,没法度,只好把两张票都交在他手里。
他的微笑那么动人,人却那么古板。他浑身充满了男人气息,一举一动都具有魅力,有人说的,少男少女仍具有动物的原始直觉,所以容易对异性发生倾慕,不大论及那个人的社会条件高下,也许说的就是我吧。
过数日我又问地:“请问苏先生毕业没有?”
“社会大学都早毕业了,”他笑,“我都廿八岁,不毕业岂非是迟钝生?”
我冲口而出,“你属牛?比我大十二岁。”
他笑,“可不是,比你大一大截。”
渐渐因为我假装不经意的询问,我搜集了颇多他私人资料。
他是姐姐高班同学,他妹妹是姐姐最好朋友。
他喜欢白色,也喜欢女孩子穿白。
他念工程,现在在政府机构里办事,已升了级。
他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父母都还在做事。
他爱运动,最擅长回力球,常为此到澳门玩球。
他并没提到他的女朋友。
我借故问:“你说最适合结婚的年龄是什么岁数?”
他答得很爽快:“我比较赞成迟婚。”
这是不是表示我仍有希望呢?他会不会等到我长大?我已经长大了,他有没有发觉?
姐姐说:“你的功课恢复正常了,但是人为什么越来越沉默?”
我否认,“没话说而已。”
“有心事的话,说出来比较好。”
姐姐真体贴,她永远照顾到我的需要。在家中,各有各忙,相信对我真正关怀的人,只有她一个。
我不禁想把心事告诉她,但是一犹疑,她已经说:“没心事最好。”
我把头伏在桌子上,我恋爱了,我爱的是苏国栋。连他的名字都是可爱的,看报纸的时,“国”字会跳跃出来,抖进我的眼帘。
他白衬衫上那种洗衣粉的气息,手上药皂的香味,他头发上的闪光,嘴上的青色须根,眼角的细纹……都一一引起我的喜悦。
他是上帝精心塑造的艺术品,我当他如奇迹般欣赏,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讨他欢心,一点点功课算是什么?
我默默地爱他。
他随着我分数的增加而夸奖我,与我说话日渐增多。
他说:“以前不认识你的时候,你姐姐把你说得像小魔鬼一样,现在发觉你是一个小天使。”
我微笑,为他,一切都是为了他。
有了他,我不再寂寞,一星期三天我等待着见他,他晓不晓得;切都是为了他呢?
有时候他也抓着头皮说:“为什么单单是代数仍然刚刚及格呢?”大惑不解的样子。
我心里偷笑,要做一百分才容易,要刚刚及格,可困难极了。
“是不是我教得不好?”他着急。
我喜欢他为我着急的样子,能叫他为我担心真是好。
一个星期三,莉莉硬是要我陪她去看电影,我看看时间还早,便徇众要求,去跟她们看一场乏味的影片。
回到家,静悄悄,妈妈一定去了打麻将,爸爸照例有应酬,我在沙发坐下。
忽然之间我听到书房有笑声。
是姐姐。
我无聊的抛高垫子,又接住,她看什么看得那么好笑?我很奇怪。
接着又是一阵爽朗的男人笑声,我的心凝住。
这不是苏国栋?我站起来。
只听得姐姐说;“妹妹就快回来了,你正经点。”
他笑,“伯什么?她一定知道我是你的男朋友,不然谁肯来做家教这种水磨功夫?”
我如五雷轰顶。
“国栋,说这话就没良心了,我妹妹是多么好的一个学生。”姐姐笑道。
“她是很可爱,再过三五年,你想想,追求她的人有多少!”国栋说。
我的心一直沉下去、沉下去。
他竟是姐姐的男朋友,我太笨了,太一厢情愿,这么明显的事竟然看不出来,当然他是她的男朋友,不然的话,她怎么会找到他?
我怔怔的淌下泪来,我无法抑止自己的眼泪。
姐姐!苏国栋!你们太伤我的心。
只听得他说:“我们的婚事,你向父母提出来没有?”
“没有。”姐姐说:“言之过早。”
“我等不及了。”他说:“订了婚也名正言顺一些。”
我听到这里,站起来走出去。
那天晚上我睡在同学家里,哭了一夜,第二天没上课,回家睡觉。
姐姐下班后把我自床上拉起来,骂我:“你怎么了?你昨天下午跑哪儿去了?一个晚上不回来,女孩子到处睡,将来谁敢娶陬?今天为什么又逃学?你这个人到底有救没有?”她一副气急攻心的样子。
我不去理睬她,自顾自睡觉,闭上眼睛。
姐姐气得转身离开。
我是无可救药的朽木,认我去腐烂吧。
我的眼泪却滚烫的落下面孔,此刻我心所受的煎熬,有什么人知道?
我还为什么去上课?
顿时起了自暴自弃的念头,干脆什么都不理,好好的享受生活。我还妄想苏国栋关心我,原来他只是为了讨好姐姐,姐姐叫他来,又是为了什么?真为我好?还是因为面子问题,希望我乖乖地做她的好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