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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我所见过最漂亮的小平房,一边向花园,另一半向海,建筑在一个悬崖上,有一条羊肠小径通向崖下的小沙滩。

  “怎么?怎么会有这么美的地方?”我失声问。

  他双手插在袋里,“姑婆在沙滩那边钓鱼。”

  “钓鱼?她多大年纪?”

  “七十多了,”小董说:“但非常健康。”

  “下去看她?”

  “先喝杯蜜糖水。”

  屋子的打扮洁净简单,我像进入童话世界,我顺手开了搁在桌几上的音乐盒子,享受叮叮咚咚的音乐。

  “太美了。”我一再赞叹。

  小董笑:“不是美,而是适合你的胃口。”

  “你怎么知道?”

  “哦,这是我的秘密。”他说。

  整个客厅里挂有许多绿油油的植物,美不胜收。

  我雀跃地四周打量,话还没说完,两只西班牙猎犬走进来嗅我的足部,我蹲下来同它们玩。

  “是小弟?”一个慈祥的声音问。

  我抬头,一位老太大手持钓竽与鱼箩进来,她的时髦使我意外地喜悦。

  ──短头发,长裤,松身衬衫,平跟鞋,非常活泼。

  “请坐请坐,不要客气,”她说:“请把我当作不存在。”

  我笑出来。

  小董说:“我的姑婆最可爱。”

  她诉苦:“我也不知怎么搞的,一晃眼就做了人的姑婆,我还没结婚哪,一叫就叫老了,唉。”

  我不敢笑,太可爱了。

  我们吃了一顿地道的中国点心,我几乎把桌面的春卷吞下一半。

  这样下去我会变一个胖子。

  姑婆非常健谈,她退休前是个西医,女人出来做事的苦经她全知道,与我一说就合拍,我们滔滔不绝的说了两个小时,小董在一边直打呵欠,终于姑婆说累,要休息,我们让她午睡。

  “怎么样?”小董问我。

  谢谢你把我带到这个好地方来。”我说。

  “没法子,谁叫我没有钱呢?”他自嘲,“如果有钱,可以去到更远。”“钱的确很有用,但这里是不同的。”我抢着说:“这里太好了。”我拉起他的手,我非常感激。”

  傍晚,他叫我换衣服,说要出发去跳舞。

  我听他的话,换上那袭纱衣,也不问上什么地方,跟着他就走。

  我们缓缓走下沙滩,唏,原来他都布置好了,有唱机,唱片,酒,杯子,以及两张帆布椅。

  我忍不住拥抱他一下。

  这不是我梦想的约会吗?

  那日天公作美,天空作深紫蓝,我们随着森巴音乐在沙滩上跳舞,他跳得那么好那么自然,我发誓以后每个周末要把他找出来跳舞,我们看着第一颗星升起。

  直至肚子饿了,我们才回白色小屋向姑婆告别回市区。我那件黑衣没有白费。

  我们在市区吃了三文鱼及龙虾,这是整天唯一的开销,由我请客。

  我早说过不是钱,这种约会又岂是钱可以买到的。

  “晚了,十点多,我送你回去。”

  我乐得飞飞的,一直哼歌。

  “下星期去哪儿?”我盼望着问。

  “让我慢慢想。”他说。

  我心满意足。

  想不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终于得到我所要的快乐。

  知彼

  结婚之后,生活奇闷无比。

  同样的一个子超,婚前因为大事未定,多少尚有点刺激新奇,一旦签字成为合法夫妻,至少有三五年可以安乐,在七年之痒之前能够松口气,于是生活就闷起来。

  一个人的优点往往是他的缺点。子超不喜交际,沉默寡言,本来是最好的品质,但二人生活的世界里,另一方面往往好几小时,默不作声,时间就难挨了。

  有时周末大雨,我见天色昏昏暗暗的,不想出来,便拿本武侠小说看,看得出神,根本不记得已经结了婚。

  一次母亲来到,我迎她进屋子,谈半晌,她问“子超呢?”

  “他在书房,”我说:“叫破喉咙他也不应,有时要去大力敲他的门。”我老老实实的答。

  母亲恼问:“他在书房里干么?”

  “听音乐。”我说:“用耳筒,对外界不闻不问。”

  “那结什么婚?新婚时候尚且没有卿卿我我,老来怎么办?”妈妈很不悦。

  我苦笑,“老了就不会嫌闷,因为现在已经闷死了。”

  “这个人像块老木头,”妈妈说:“是你自己挑的,你下的赌注,没话好说,我与你爹从来没喜欢过这种广东人,很会使坏,我做他们亲家一年,可口可乐都没喝到一杯!”

  妈计较起来像个小孩子。

  “你也太会做了,过年冬菇鲍鱼四色大礼再加上好拔兰地送上门去,人家怎么对你?”

  她光起火来。

  我说:“啧,你应当劝我才是呀,怎么反而火上添油?”

  “两夫妻,各自关上房门做人,我活了这些日子倒还没见过,丈母娘坐在这里已经半个钟头,他还不闻不问,你不叫他,他就不出来?我不相信有这种怪事!”

  我不出声,事情全无法子自圆其说,不知忒地,这一年来子超的确不大参予婚姻生活。

  电话铃响,我去接听。

  那边说:“芷君!一定是你,你那个声音一认就认出来,好不好?听说结婚了?也不请喝喜酒,伯父母可健康?”

  我笑起来,“喂,是哪一位呀?”

  “连我都敢忘,我是曹约瑟,你的怨家死对头。”

  我怪叫起来,“约瑟,”我跟妈妈说:“你可记得约瑟?那只顽皮鬼,七年前移了民的那个家伙。”

  妈妈也乐,“曹伯母如何?我好牵记她,自从她到加拿大去后,我就少个最好的牌搭子。”她抢过话筒要跟约瑟说话。

  我直笑。

  约瑟这家伙回来

  我十岁时不知为这个人流过多少眼泪,他从来没放过我!拉我的辫子,推跌我,用水枪射我……可恶得令人不置信的邻家小男孩,我俩吵得使双方父母不知道多为难。可是一过十二岁,约瑟忽然变了一个人,他开始无微不至的照顾我,有谁想碰我一根毫毛,他都会找人打架,在旁人眼里、我们是青梅竹马的一对,结果这一段友谊,在他十九岁那年举家移民之后结束。

  母亲深觉遗憾。他们一去之后宛如黄鹤,只有在过年过节的时候交换一下贺卡。

  没想到约瑟这家伙居然会在这种时候回来。

  妈妈跟他咭咭呱呱的说了很久,才挂上电话。

  同我说;“约了他们明天晚上吃饭,你要来。”

  我说:“我明天要上班怪累的,周末我自己会约他见面。”我真怕人多。

  “结婚之后,你同子超一样孤僻,”母亲相当不满地用嘴呶一呶紧闭着的书房门,“谁知道你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忍不住大力敲书房门。

  子超将门打开,脑袋上还戴着耳筒,“咦,妈妈,你来了?”

  “我就走了呢。”妈妈朝他瞪眼。

  子超很无所谓,他不是一个敏感的人,旁人对他满不满意或是冷嘲热讽;他从不介意。

  我送母亲回家。

  第二天我回到公司,约瑟已派人送来巧克力。我很久没吃名贵糖果,打开盒子,高高兴兴与同事分享。

  下班我驾车回家,自停车场出来,轮队付停车费,有一辆车挤来打尖,我好心让它,一不留神,轻轻碰到它的车角。

  谁知一个短发穿得很摩登的年轻女人立刻下车来,叉起腰,睁圆眼睛,以其白相人嫂嫂的口吻说:“呵──姐!”

  你说,在这种时候,有大学文凭管什么用?一个炸弹落下来,淑女与泼妇还不是同样血肉之躯,肉之躯,同归于尽,做人学好来干么?

  她说:“你撞我的车,知道吗?你还不下车道歉?”

  我说:“没碰到吧,车子都在爬,没事就算了。

  “不是你的车,你当然不要紧!”

  我忍不住,“你想怎么样?”

  “你这个八婆,问我想怎么样?”她直情想吃了我。

  怎么会有这么凶的女人!

  我瞪着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正在这个时候,跟着我后面的车子有个男人下车来,走到我车前,跟这个邪派女人说话。

  “小姐,我看你还是见好就收吧,否则到警局去,我就是证人。”那位强壮的先生解开外套的钮扣,叉起腰,看着她微笑。

  她只好悻悻的离开。

  我松口气,“谢谢,谢谢。”

  那位男士探头进来,“芷君,你好吗?”

  他认得我?我定睛着他,“唉呀,你不是约瑟,约瑟!”我几乎要拥抱他,真是我的救星。

  “来,把车子开回去,我们吃杯茶。”他说。

  其他车子在我们身后已经排了一条长龙,号声不停响。

  我们急急离开停车场。

  与他吃茶的时候细细打量他,他一脸的阿胡子,粗犷动人,男人味道十足,一件椋皮夹克里面只有一件棉纱背心,也不怕冷。

  那么壮邪么大块头,难怪邪恶女人一见之下就打突。

  “结婚没有?”我问。

  他搔搔头皮,“没有,连女朋友都没个正经的。”

  “谢谢你的糖,谢谢你今日打救我。”

  “你这个人!永远像小公主似的,”他怜惜的说:“根本不会照顾自己,老给人欺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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