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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笑出来。

  过很久,她问:“你知道我是高美琴?”

  “对不起,我是逼不得已。”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嘴里嚼着橄榄。“第一眼看见你。”

  她叹一口气。

  我说:“为何叹息?应当骄傲,等到别人不认识你,那才惨呢。”

  她过一会儿说:“你说得有理。”

  “来,让我们暂时忘记你是谁,骑驴子去。”

  我拉起她的手,扶她上驴子,替她拍照留念。

  她开怀的笑了。

  忽然之间,我觉得夏季的阳光还比不上她笑脸明媚。明星到底是明星。

  我们在傍晚回到雅典。

  霞光万道的天空下我约她晚餐。

  “好。”她不加考虑就答应下来。

  “七点正我来接你,你住哪里?”

  “丽晶。”

  “别迟到,我在七点十分还见不到你,就不带你去买土制手饰。”我警告她。

  她既好气又好笑的看着我,“所有的录音师及乐队都会告诉你,高美琴永不迟到。”

  “那最好。”

  她果然没有迟到。

  穿件露肩的裙子,面孔晒得红红,尤其是略扁的鼻梁上,起了数颗雀斑,显得俏皮。

  我们先来金银市场。

  小小的店摆卖手饰,风情有点像摩洛哥及土耳其,不知是谁抄袭了谁的风格,反正都是地中海国家。

  “是真的吗?”美琴问我。

  “这就不能追究了,只要你喜欢,管它是真是假。”

  她点点头,抓起一串金链子,往脖子上比。那是一只只金子的小见壳。

  我为她讨价还价,一千截玛的货品还价至两百。

  她笑,“你真厉害。”

  “还价的时候我最毒。”我说。

  然后我们去吃海鲜。

  傍晚空气略为凉快,白色的餐馆情调甚佳,土墙上爬满不知名浅紫色的花,晚霞映到美琴那双著名的眼睛里去,她戴着刚才新买的饰物,有种心满意足的样子。

  “开心吗?”我问。

  “很开心。”她似个小孩。

  “吃这蛤蜊,味道奇佳。”

  “可惜不久就要回到现实世界去。”她说。

  你的现实世界才不现实呢,五彩缤纷。

  “是吗?那是因为你不在那里工作的缘故,当你一天花十多小时在录音间的时候,你也会欲哭无泪,舞台上的两小时等于一年的筹备与排练,血汗泪又有谁晓得。”

  “但你是得到酬劳的。”

  她想一想,“是,”她解嘲说:“不然谁干这一行?所以我不应埋怨。”

  这倒是真的,她很少接受访问,很少诉苦,很少解释。她很寂寞,工余大部份时间躲在加州的一座别墅中。这些都是看报导看回来的,我发觉虽然不认得她,但却知道很多关于她的事,一半真,一半假。

  “有没有想过多结交些朋友?”我问。

  “试过,太辛苦,放弃了。”

  “为什么?”

  “异性朋友,多出去几次,记者就说我同人家谈恋爱了。同性朋友更难维持,要做到不卑不亢,谈何容易。想通了不如在家看书算数。”

  “你总有一班心腹。”

  “有,公事上的朋友,一下班各忙各的去。”

  “你已经站在最高峰,还有什么烦恼?”

  “最大的烦恼便是被人歪曲我所说所做的事,真是欲哭无泪,后来心灰意冷,于是把一切都视作“多谢赏脸”,不去理它。”

  “是可以不必理会,乐得大方一点。”

  “但是人们又说我因理亏才默认,不敢声张。”

  我微笑,“你别以为只有明星才会遭遇到这种烦恼,我们普通人也一样,同事与亲戚朋友间是非多多,只不过没有人有兴趣写出来。”

  “背后议论,听不见也算了。”

  我说:“也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含蓄,有些人假装关心你,把什么芝麻绿豆不利于你的事情都来不及告诉你,使你生活不愉快,看你眼睛鼻子的反应。”

  “为什么人都这样?”美琴非常绝望无奈。

  “不知道,”我微笑说:“人就是这样。”

  “没法子解决?”

  “没有法子,”我说:“还是接受现实算了,历来有许多话你可以安慰自己,譬如说“不召人妒者为庸才”之类。”

  她笑起来,“你真是幽默。”

  我举起杯子,“共勉之。”

  杯子里的啤酒是对过水的,而且微温,但不知为什 ,我忽然觉得它别有风味。

  “我师傅老同我说:别太紧张,放松来做,游戏人间……渐渐我也往这条路上走了……”

  没有霓虹光管的天空上,星星特别明亮闪烁,如一天蓝丝绒上的钻石。

  “要回去了。”我说。

  “多坐一会儿。”她恳求。

  “明天有什么计划?”我问得很小心。

  “明天我要回洛杉矶。”

  我点点头,略感失落,要分手了。

  “你呢?”

  “我的假期比较长。”我说。

  “打算到什么地方去?”

  “哪里都不去。”我笑,“每天起来散步,游泳,打球,光是看不到中文报纸,已是幸福。”

  “你也有同感?”她欣喜。

  “当然有。”

  她迟疑很久,没有再说话,但我看得出她原本不知想说什么。

  在酒店门口我与她道别。

  没有明天了,我想。

  她问我:“你叫什么名字?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名字有什么重要?”我说:“我叫约瑟。”

  她向我挥挥手,微笑道别。

  助人为快乐之本,今天我令一个美女开心了,睡得特别稳。

  第二天醒来,只余惆怅,本来这假期打算心如止水般好好休息,谁知人算不如天算。

  不过伊人已经离开了。

  我到露天茶座吃乳酪,今日天气比昨日更好,这样晴朗的天气,如果到山顶往下看,可以用肉眼看出去一百公里。

  这时有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

  我以为是当地的小孩子间我讨零用钱,一转头,看到美琴。

  我意外惊喜,“你还没有走?”

  “我告了假,多玩一天。”

  我连忙站起来让她坐。

  “假准了?”

  “他们也不想逼我,”美琴说:“乐得做顺水人情。”

  我问:“你怎么会找到我?”

  她狡猾的笑,“昨夜我悄悄跟住你,相信吗?”

  当然不会,但她一定有其它的方法。

  她自己揭晓,“从你带的火柴盒子,我找到这里来。”

  “如果我不住这里呢?”

  “那就是没有缘份。”

  “你昨晚为什么不问地址?”我急问

  “昨晚我还没有决定留下来,今早我到机场才折回的。”.

  原来如此。

  我看着她清丽的面孔,颇有点大事已定的感觉。她是一个畏羞谨慎的人

  能够为一个异性跨这么一大步,当真不易,说不定是经过通宵思考来的。

  但这个时候她却气定神闲,伸个懒腰,眯起眼睛,看向海中心。

  侍者托着银盆,送来电报。

  美琴开头以为是她的,看过名字,才说:“是你的。”

  我并没有拆开。

  美琴的双眼打着含蓄的问号。

  我解嘲地说:“我父亲来催我回去。”

  她脸露讶异之色,“你来渡假已经多久?”

  “大半个月。”

  “也许是该回去。”

  “独生子也不好做,”我无奈的说。

  她笑,“我想人人都不好,做人根本全不好做。”

  “今天我们不要理这些问题。”

  “非得要好好轻松一下。”她说:“别辜负这一天。”

  “是的,一定。”我握着她的手,“多谢你来找我。”

  她温婉的笑。

  如无意外,必有佳音。

  “来,约瑟,我们下山到村庄去。”

  我们刚开步,侍者上来说:“杨先生,柜台有人找你。”

  “谁?”

  “是一位女士。”

  美琴看我一眼,有点尴尬。

  我说:“你放心,那决不是我女朋友。”

  美琴笑。

  我到柜抬一看,看到大姐站在那里。

  她怎么来了?我傻了眼

  我连忙为她们介绍。

  大姐没把美琴认出来。

  她对我说:“叫我来把你押回去。你没收到我电报?”

  我顾左右而言他,“你瞧这里风光多美妙,索性把爹妈也叫了来玩玩。”

  “大姐白我一眼,“我有正经话同你说。”

  我说:“你先上去沐浴休息,中午我来找你。”

  “你再溜开的话,别怪我对不起你,”她责备我,“都是为你,我才坐这种长途飞机。”又自觉太过分,连忙向美琴补一个笑。

  我把美琴拉到一角,“别理她,我们走。”

  美琴胸有成竹地看着我。

  我很尴尬,“你看,做人不容易。”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便是那位杨约瑟。”她侧着头看我

  “是的,”我无奈:“你猜着了。”

  “杨约瑟,你比我也好不了多少,你亦是个逃避现实的名人。”

  “我比你略好,我的面孔不为人认识。”

  她接下去,“所以才瞒了我一天。”

  我苦笑。

  “你放弃承继权的消息布满所有华文报纸,”美琴说:“每一段消息我都有拜读。当时我心想,怎 会有这样一个人?没想到不但遇上了他,而反还为他留下来。”她神色有点 腆,极其可爱。

  我俩真是同病相怜。

  我说:“祖父产业分两份,父亲与叔父各占一份,叔父一系在过去廿年来逐渐衰败,有权无实,父亲退休,要我上台,股东乘机要逼我叔父下台。我同叔父感情好得不得了,事实上我像他多过像父亲。我能这么做吗?当然不可以,与律师会计师商量过,唯一可行之法便是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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