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志孝连忙打开车窗,“太太有什么事?”
少妇惊骇过度,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镇定一点,慢慢说。”
少妇终于断断续续说出来:“先生,求求你,救人,前边山泥崩泻,埋住我的车子,后座有我的孩子──”
林志孝一听,什么睡意都消失无踪。
他立刻取过手提无线电话,打了三条九,清晰报告了紧急情况。
接着安慰少妇:“救护车十分钟就到,你且带我到现场去。”
他自车尾箱取过强烈电筒,把外套脱下,罩在那浑身颤抖的少妇肩上,向前直走。
这时风更烈,雨更大,举步艰难,在电筒照明之下,林志孝看到了那辆车,他倒抽一口冷气,天,整辆车有四分之三埋在泥下,他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奋不顾身,大声问少妇:“孩子在什么地方?”
少妇指向后座右边。
林志孝把电筒交给少妇,打开车门,用双手去挖泥,幸亏泥块还算松,大块大块掉出来,林志孝也顾不得手指疼痛,只知道越快把孩子救出,越有机会挽救他的生命。
他看到了,孩子小小双脚已经露出来,他连忙大力拨开泥巴,轻轻捧出孩子,那是一个三四岁左右的小男孩,看见亮光,张嘴大哭。
林志孝笑了,他看到少妇脸上感激莫名的表情,也看到自己手指头都磨损出血。
就在这个时候,白光耀眼,照得大雨像牛个似落下,警察与救护队赶达现场,行动迅速,立刻动手,自林志孝手中接过男孩,并且问:“还有无伤者?”
林志孝还来不及回答,已经有人把一块毯子搭在他肩上。问他姓名地址,以及各种情况。
他听到另一边有人叫:“车子里还有人!”
林忠孝诧异,还有?可是少妇没提到此人。
救护人员已把车中另一名乘客自车头拖出放在担架上。
林志孝听得有人叹息:“不行了,这个没救了。”
大家都低下头。
警察过来问:“林先生,你第一个抵达现场,一共救出几人?”
林志孝据实答:“一共两个生还者,他们是两母子。”
那年轻的警察一愣,“你说是两母子?”
“是,母亲在风雨中拦停我的车,叫我救人,我报警后挖出小孩,一共两个生还者。”
那时救护人员前来报告:“车内已无人,我们要收队了。”
警察却接问:“她在多久之前拦住你的车子?”
“十分钟或十五分钟之前。”
“那少妇呢?”
一言提醒林忠孝,他四处看了一看,咦,少妇到什么地方去了?他的外套落在不远处的地上。
“林先生,请你说一说少妇相貌。”
“廿六七岁,容貌秀丽,大眼,尖下巴,瘦削身材。”
警察沉默一会儿,然后说:“林先生,幸亏你第一时间赶到场协助救人,否则他们母子将罹同一命运。”
林志孝一凛:“你说什么?”
“请跟我来。”
警察把林志孝带到救护车上,担架上躺着一个人,用毯子自头到尾覆盖着。
警察轻经掀开部份毯子,很镇定地问林志孝:“是否这名少妇?”
林志孝看到死者的脸,浑身凝住,张大嘴,寒毛直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年轻的警察轻轻道:“要不是你眼花,要不,是她的精魂恳求你救她的孩子,林先生,你达成了她最后愿望。”
雨更大了,撒在车顶上,联喔啪啦,一如下雹。
罗衣
陈少媚在十岁左右就开始做这个梦。
她梦见自己在一间华厦中踱步,大厦分开多层,一道宽大的鸏旋楼梯一直带上三楼,屋裹不止她一个人,起码有十来个同龄女孩子也似她般正四处游览。
她每年都做这个梦,到十五岁之际,少媚已经对那间华厦非常熟悉,也可辨出许多细节,她知道大厦依照洛可可式样建造,屋顶那个小小圆形光井,叫做奥可路斯,而大厦里,共有三十多道门。
梦境越来越清晰,终于有一天,她发觉自己在大厦三楼排队。
少媚性格比较活泼,边排边问前后淘伴:“我们在这里干什么?”
那些女孩都没有回答,低头不语,渐渐轮到少媚,她发觉她们三三两两轮流进入一间房间,进去的女孩,没有照原路出来,大概另有出路。
十六岁那年,仍然做这个梦,不过她已站在门口,等候进门。
因为年轻,少媚心中只有好奇,没有害怕,她看到门口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罗衣二字,少媚听过先敬罗衣后敬人这句话。
她于是想:进房去干什么呢,是挑衣服穿吗?
少媚与好同学杨素满说起梦境,素满调侃地:“做梦都想穿漂亮衣服嗳?”
是的,少媚看看身上已穿得灰朴朴的白校服,觉得乏味的制服好比一个茧,有一日脱下它,她便好比虫蛹化为彩蝶,破茧而出。
厌倦了,等不及到社会看美丽新世界,少媚简直渴望立刻进入那间标着罗衣的房间去。
十七岁生日那晚,她做的梦,便是看见自己推开房门,走进去,与她一起进房的,还有另外一个小女生,年纪比少媚还小一点点。
少媚自我介绍:“我姓陈。”
那小女生有一张方面孔,笑笑答:“我姓倪。”
只见宽大的房间里一排一排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色彩缤纷,少媚兴奋得欢呼起来,奔到衣架面前去,就在此际,她听到一把柔和的女声说道:“慢着。”
谁?谁在讲话?
室内灯光极之柔和舒服,但只有少媚与那姓倪的少女,她俩抬起头。
声音温和地继续说:“听仔细了,你们有十分钟时间,每人只限挑一件衣服,换上后,立刻要走,请小心挑选,因为此衣不同其他,穿上极难脱下。”
少媚忍不住问:“那是什么衣服?”
没有人回答她。
少媚知道不可浪费时间,便在”排一排衣架前挑选,衣服全部新簇簇,并且在领口处结着纸牌,有的写“律师”、“医生”、“消防员”,有的是“画家”、“教师”、“自雇生意”……
少媚忽然领悟,“噫,这不是一个人的职业吗?”
另外那个少女也转过头来,“你也猜到了。”
少媚惊异,“一个人只得十分钟来挑他的终身职业?”
“不,”那姓倪的少女说:“我相信你心中早已知道将来想干什么。”
少媚点点头,“我要挑一份绚烂华丽的职业。”
她看到挤逼的衣架上有一件闪闪生光紫色镶皱边的衣服,连忙抽出来,啊那衣服不知用什么料子织成,上下浑无缝子,颜色变幻无穷,质地轻柔无比,少媚低喊:“就是它了。”
只是领口牌子上写:“戏服。”
“你想做演员?”
少媚醉心道:“是。”她连忙把戏服往身上套。
说也奇怪,衣服合身之至,穿在身上熨贴无比,陈少媚乐得转了一个圈,她永远不会后悔穿上它。
她问对方:“你呢,你挑到没有?”
少女点点头,手上也拿着一件棕色不起眼的袍子。
少媚好奇,“你要做什么?银行家?”
“不。”那少女迟疑,把衣服递近。
少媚看到牌子上标着“写作”,她大奇,“那是什么职业,那也算是一份工作吗?”
少女颔首,“是,我喜欢写小说,我愿意成为一个说故事的人。”
少媚意外,“呵,你想做作家。”
少女湎腆地笑。
“可是我听说那是一门十分清苦的行业,即使做得好,收入也不高,你可考虑清楚了?”
少女颔首,“我都知道,我愿意承担风险。”她迅速穿上棕色袍子。
少媚有点钦佩,“倪小姐,我祝你幸运。”
“你也是,陈小姐。”
这时候,女声又出现了:“时间已到,请从另一扇门离开房间。”
两个少女紧紧握手,拉开出路门,梦就醒了。
十八岁那年,陈少媚考进某电影公司主持的演员训练班,不到一年,才华显露,为诸导演争相聘用,转瞬间走红。
每个行业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阴暗面,少媚付出昂贵代价,换取名利,极之劳累之际她会抚摸身上无形的戏服,并且嗟叹:“果真一日一穿上,再也无法除下。”
有一次在片场,连接拍了三日四夜戏,少媚累得不能再累,又还捱导演大声斥责精神不集中,引致她放声痛哭,扯下戏服,大叫:“我不干了,我不干了。”
第二天,又乖乖化妆打扮,向导演致歉,继续连戏。
梦中那件斑斓的衣服渐渐变得沉重,噫,假使她挑的是医生袍或是警察制服,情况会不会两样,生涯会不会好过些?
这些日子来,少媚一直留意有哪一名作家姓倪,假使她成了名,总会听说有这么一个人,少媚一直在等。
也许那方脸的女孩写一辈子也不会成名,在该一刻,她可能正默默伏在哪张书桌上写写写。
玫瑰
母亲知道了一定要骂的。
袁少媚终于在凌晨三时偷偷爬起来,离开旅社,开机器脚踏车去到泰姬陵。那是一个满月之夜,太阴星似银盘般悬挂在宝蓝夜空上,雪白的泰姬陵静寂,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