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证明你有十足的吸引力。”
“不,”仲愉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这证明贵介绍所本领高超。”
志初收敛笑容:“张元匡这个人——”
“我知道,我大哥同我说过。”
“他这个人,性格比较不稳定,十分浪漫,渴望爱,喜欢花费:但品性纯良,啧,一经分析,同你有许多类同之处,也许有空时,可以再飞一次伦敦?”
“他几时回来?”
“说不定,行踪飘忽。”
仲愉笑,“回来也未必抽得空来见我。”
“这种事,讲缘分,你听其自然好了。”
仲愉站起来,“谢谢你,志初。”
“别谢我,我乐于介绍朋友给朋友认识。”她挥挥手。
仲愉到底不甘心,伸手大力槌了志初的肩膀一下。
志初鬼叫。
她说:“今晚我家有派对,要不要来?还有许多有可能性的朋友。”
“我考虑考虑。”
“小姐架子又摆出来了。”志初摇头。
仲愉不与志初计较。
她回家去休息。
心中的结已经解开,精神比较畅快,她换上泳衣,一口气游了十个塘。
她想同大哥说:买笑唯一的缺点是,仲凯,你永远不会知道对方是否真的喜欢你。
也许大哥根本不在乎,可是,仲愉知道她在乎。
女佣这时过来说:“小姐,温哥华长途电话。”
仲愉自泳地上来,温哥华,谁在温哥华?
猛地想起来,呀,是张元匡。
她连忙用浴巾裹住身体跑进屋内,也顾不得混身湿,便往沙发上一坐,取过听筒。
那边说:“这个天气游泳最享受不过。”
果然是他,仲愉心情暖洋洋。
“别来无恙?”她问他。
“什么都好,就是有点想念你。”
仲愉垂下眼,“我也是。”
“我们真得想想办法,要不要到伦敦住?”
仲愉反正是有闲阶级,她郑重说:“可以考虑。”
“要不就挑一个中途站。”
仲愉笑了。
“下个月我回来,大家碰了头再商量。”
女佣走过,只见二小姐抱牢电话听筒,喁喁细语,没完没了,不禁会心微笑,她识趣地放轻脚步,蹑足而过。
不知你还要不要听这种老故事
朱汉生看见吴于青的那天,是一个极之炎热的夏日。
他很年轻,她也是。
当天,汉生的好朋友江可风生日,设了个宴会,打算自下午三时许一直举行到大家筋疲力尽为止,请来的都是熟不拘礼的老友。
玩到五点多,汉生已经很吃不消了。
他一进门已经犯一个错误,他一口气喝下太多的香槟,天气闷热,额角便隐隐作痛,空气调节受人个影响,打了很大的折扣,他走到露台透气。
没想到阳台下是一个雪白的私人沙滩。
可风这厮,汉生想,好会享受,老子有钞票,就有这点好运。
他打开露台一侧的锁,沿着石级,轻轻走下沙滩,两旁斜坡种着棕榈树,美丽的栀子花开得碗口似大,香气扑鼻,汉生进入一个白色与墨绿的世界,阴沉沉,凉气袭人,炎暑顿消。
象仲夏日之梦。
沙滩形状如一弯新月。
汉生抬头朝天边一看,可不是,浅紫色天空正淡淡挂着一弯月亮,若隐若现。
噫,此情此景,不象世上常有。
细沙白且滑,汉生脱下鞋子,将久困牢笼的足趾缓缓陷入沙中。
早知带泳裤来。
可风一定有泳裤可以借出来。
汉生在石阶上坐下,抱着膝头,缅想过去将来。
一时无意抬头,便看见了她。
呵可风还有一个不耐烦的客人。
她背着汉生坐在水中,一个浪卷上来,便打湿她身上雪白的宽衬衫,浪退下,薄膜似衣料又似随即被风吹干,鼓蓬蓬拂扬起来。
单看背影,就是个美丽的少女。
上帝造人,从来不公平,漂亮的人儿,自顶至踵,无一不精心泡制,从头发牙齿皮肤到身段姿势双手双足,都值得一看再看。
这位陌生少女,很可能就是那样的杰作。
她的长发束在脑后,双肩不宽不窄,短裤处的大腿线条优美。
汉生从来不否认他是好色之徒。
谁不是呢。
他渴望看一看她的脸。
这时候,有人叫他:“汉生,汉生,吃饭了。”
那女郎听见人声,蓦然转过头来,刚与汉生的目光接触,嫣然一笑。
汉生看得呆了。
女郎的面孔如画家笔下的渔村蛋家女,大眼,金棕皮色,尖下巴,秀丽脱俗,丝丝乱发增加韵味。
汉生刚想与她招呼,可风的声音自露台传来:“汉生,你跑到哪里去了?”
汉生连忙站起来回答:“在这里。”
转瞬间,那女即已经失去踪迹。
可风抱怨,“你怎么乱开锁乱跑?”
汉生怔怔地回过头来,“我想吹吹海风。”
“这沙滩浪大,没有救生员,不宜游泳。”
“我还想向你借泳裤呢。”
汉生沿石阶回到露台。
可风把铁闸重新锁好。
“看你,多紧张。”汉生取笑可风。
可风索性恐吓他:“传说沙滩有精灵出没,我是为你好。”
“什么?”汉生一怔。
可风见诡计得逞,打蛇随棍上,“专门引诱定力不够的书生。”
“呵,有这样的好事?”
汉生回到大厅内,在自助餐桌子上取过些许食物,目光到处浏览,希望在人群中找到刚才那秀丽的女郎。没有她。
三十多位客人中并没有她。
一定是这一列别墅其它的住客。
朋友问汉生:“来时好好的,干吗现在精神恍惚?”
可风代答:“他遇上精灵,为对方摄去了魂魄。”
“是吗,汉生,滋味好吗?”
汉生只得点头答:“不错,不错。”
稍后他就告辞了。
开着小小红色跑车在附近兜一个圈子。
同式的小洋房共有七幢,女郎必定住在其中一间。
朱汉生有逐家逐户去揿铃的冲动,顿用了一点意旨力才压抑得住。
过了许久,他都没有忘记那精灵似的少女。
日常接触的异性也不乏美人儿,但统统算盘太精,理论太多,原则太紧,与之相处,好比斗智,打仗,何必呢。
汉生希望有一个不务实际,专司风花雪月的女友。
这样的人才不是没有,汉生自嘲没有条件结交。
什么时势了,不讲经济实惠,不理人间烟火,那得多大的安力支持才办得到。
朱汉生是空心老倌,平时吃得好穿得好,月薪花光光,住所还是父母名下的产业。
看样子过了三十还未必能够成家立室。
正是他挑人,人也挑他。
所以有些男士的女友越来越年轻,皆因少女不谙世事,不提将来,容易应付。
朱汉生自嘲将来自己也会变成一个这样的人。
此刻,他还年轻,他还散漫得起。
江可风找他。
“汉生,我有事要到温哥华去三个月,别墅空着蛮可惜,借你暂住如何?”
汉生的心一动,正中下怀。
“可风,我向你租好了。”
可风也求之不得,“那我就不客气了,外头是这个价钱,我给你打对折——”他说了个数目。
汉生哪会同他计较,一口答应,醉翁之意,那在乎区区租金。
过数日他便搬到小小白色的别墅去。
这次,他带了泳裤。
天气已比较凉快,但奇是奇在无论外头多么炎热,那个小沙滩都永远凉风习习。
栀子花开得更洁白更硕大了。
他再见到那女郎的时候,她头上便戴着一项栀子花冠,系一条白色沙龙裙。
汉生但觉身心舒泰。
怎么还会放弃机会。
他缓缓走到女郎身边坐下,“你好。”
女即并没化作一缕青烟消失无踪,她朝他笑笑,“你好。”
汉生清清喉咙,“请把你名字告诉我。”
她很大方,“我叫吴于青。”
有名有姓,可见是个活生生的真人。
多好,不必交换名片,不必比较职位,也能做朋友。
“你在度假?”汉生问。
女即笑了,伸一个懒腰,“我早已决定,我的一生,必须是个漫长的假期。”
汉生非常羡慕,这简直是至伟大的宏愿,凡人无法做到。
“你呢?你也在放假?”
“不。我需要工作。”
“真不幸。”女郎是由衷的。
汉生不由得有一刻自惭形秽。
但随即又振作起来,“工作有工作的乐趣。”
女即笑,“你真有趣。”
汉生忽然之间,真的有点觉得自己是个有趣的人。
在沙滩上稍坐的片刻,犹如永恒。
月亮又上来了。
整晚,汉生耳畔都是海浪擦过沙滩的沙沙声,象小时候去旅行,划了艇回来,
一直到躺在床上,身子犹自载沉载浮,不能自己。
没经到七八岁的情怀到今日又回来了。
第二天去上班,车挤,人忙,汉生的心情却一直上佳,嘴角挂一个莫名微笑。
同事说的话,他似听得到,又似听不到,所有不合理的事不再骚扰他,生活中细节不再重要,他耳畔只有那沙沙声,身体继续随月色荡漾。
他同自己说:荒谬。
却不介意荒谬下去,直至一生。
红日炎炎,对汉生来说,已没有多大意义。
每日傍晚,他赶回去同那女子见面。
有时见得到,有时见不到,有时只有招一招手的时间,有时可以说上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