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仁约会朱小姐,你是知道的?”
“年轻人自有他们的世界,与我们无关。”
“真的,大学已经毕业,心智早已成熟,应当知道取舍,还劳我们多嘴?”
那天映上,刘志昌又做了一个梦。
背境,仍然是上海弟弟斯咖啡店。
他独个儿坐着,不一会儿,看见朱曼曼与沈仲明双双进来,仍然年轻漂亮。
刘志昌连忙站起来,“两位,想煞我了。”
曼曼有点歉意,“志昌,仲明与我终于可以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那多好。”志昌由衷地说:“我祝福你俩。”
曼曼又说:“志昌,代我照顾朱梅。”
“你放心,我会待她如女儿一样。”
曼曼红裙一扬,嫣然一笑,“我与仲明要走了。”
刘志昌在这个时候惊醒。
自此,朱曼曼再也没有入梦。
白凌衣
辜嘉瑜收到剧本后,本来想出去赴约,谁知一翻开,就爱不释手,坐倒在大沙发里,细阅起来。
秘书催她出门,她挥挥手,“我有急事,你代我推掉他。”头也没抬。
就这样一口气看到黄昏,把本子读完。
嘉瑜已拍过三十部电影,当然知道什么叫好剧本,什么不是。
她放下本子,急不及待,叫秘书拨电话给经理人:“快,找王小冬。”
半晌才找到王君,他懒洋洋的声音传来:“辜小姐,什么事找得那么急,我在澡堂子里呢。”
“我看过白绫衣这个剧本了。”
“呵,”王小冬的精神也一振,“这么快?”
辜嘉瑜兴奋,“真是个好剧本。”
“接,还是不接?”
嘉瑜笑,“明天就可以签合同。”
经理人松口气,“我还以为你要筹备婚礼,不拍了。”他调侃她。
“这个戏不同,我愿意把婚期押后三个月,不过,你别说出来,我怕某君不高兴。”
“一言为定。”
“不过,”嘉瑜与经理人讨论起剧情来,“如果我演女学生,谁演三姨太?”
那边沉默一会儿。
“喂,喂。”
“嘉瑜,导演的意思是,你演三姨太,”
“什么?”嘉瑜好似捱了一巴掌似,“那怎么行,年纪也不对,我哪有那么大?”
“嘉瑜,转一转戏路,对你有益。”
“谁饰女学生?”
“导演的意思是找陈闽。”
“她?”嘉瑜跳起来,“导演吃撑了,她怎么行,戏会毁在她手里。”
经理人不声。
嘉瑜抗议:“你偏帮她,这戏我不接了。”
“嘉瑜,你想想清楚,从影八年,你并没有拿过奖,这戏会帮你。”
嘉瑜又气又急,“你不替我争取。”
“我怎么样对你,你不是不知道。”
“我自己同导演说。”
“演员名单已定,叶坦不比别的导演,他这人学院出身,大公无私,你不是不知道,你别在他跟前啰嗦,否则坏了事,我不负责。”
“我拒同陈闽合作。”
“小姐,什么深仇大恨?人家比你大方,已经把戏接下来。”
嘉瑜一怔。
“相信我,三姨太比女学生抢镜头,三姨太扮相艳丽,风情万种,穿银戴金,言语泼辣,包你讨好。”
“我不演,那是一个大配角而己。”
“辜小姐,你是时代女性,不比五六十年代的女明星,角色患绝症垂危躺床上还要黏假睫毛,只晓得争戏份争排名,不懂艺术、演技、合作精神,算了吧,不演技就替你回绝叶坦,自有人排队抢着演。”
嘉瑜沉默。
“再考虑一天好不好?”经理人很了解她。
嘉瑜放下电话。
拍了三十多部戏,都没演过好角色,王小冬说得对,如今她身家不薄,对象也有了,理应大大方方为理想接一个好戏,鼎力演出,留作纪念。
又不是初出道,争天下,何用斤斤计较。
但是这样做,会不会长了陈闽的威风?
陈闽这人,说新不新,说旧不旧,近年来锋头颇劲,有点意气风发,目中无人,嘉瑜实在不耐烦去抬捧她。
嘉瑜叹口气,世事往往是这样:永无十全十美,玫瑰花一直长者荆棘,叫人又爱又恨。
秘书接通了电话,“辜小姐,中华周刊问,你拍不拍白绫衣。”
“还在看剧本。”
“他们想找你与陈闽合拍一张封面。”
“最近我忙得很,下星期要到罗马去试婚纱。”
秘书笑笑,一迳去回复记者。
嘉瑜案头的电话响,她自己接听。
“辜小组,我是白绫衣的制片谢宇。”
“谢老宇,怎么忽然叫我辜小姐,稍后还尊称我姑奶奶呢。”
制片笑,“看了剧本没有?”
“写得真好。”
“叶坦确是天才。”
嘉瑜沉默了一会儿。
“小冬兄说你喜欢得不得了。”他俩已经谈过。
“能不能加些戏份?”
“叶坦不喜改剧本,修修补补,失却完整,嘉瑜,即使由你从头跟到尾,戏差,也不过是龙套。”
“可是那女学全的角色真是讨好。”
“那个角色我们找新人演出。”
“什么?”嘉瑜意外,“我听说是陈闽。”
“陈闽演大小姐,后来离家去搞革命那个。”
嘉瑜又一次怔住,“那是个很小的角色。”
制片笑,“我不认为如此,单是一场戏就能捉住观众的心。”
“哪一场?呵,我知道了,事败行刑一时没有气绝,抬回家中要求外婆给她作新娘打扮殓葬那场。”说着嘉瑜的寒毛竖了起来,真是一场好戏。
“是呀,陈闽毫不犹疑接了戏。”
“不骗人?”
制片只是笑。
“你把合同拿来我看,你可别让我吃亏。”
“辜小姐,我们以后还得见面。”
才挂了线,电话又响,这次是导演本人,“谢谢你,嘉瑜。”
“新人是谁,我们认识吗?”
“她叫斐斐。”
嘉瑜对这个名字一点印象都没有,只得作罢。
过了三天,她签下合同。
未婚夫无奈地问:“最后一个戏?”
嘉瑜不是没有歉意的,“最后一个戏。”
她终于同陈闽见了面。
嘉瑜与陈闽的背境完全不一样,嘉瑜在香港出生,家境还过得去,十二岁那年跟家人移民英国,中学毕业后独自返港发展,一帆风顺,至大的挫折不过是偶而有记者写她时语气不大友善。
陈闽则来自内地,初到贵境,苦头吃到眼珠子那里,好不容易成了名,双目中忧郁神色却挥之不去。
年纪差不多,嘉瑜却比陈闽活泼。
两个人从来没有合作过,这是第一次,
人是万物之灵,当然有第六感,嘉瑜见到陈闽,马上觉得她象一只混身毛竖起来的猫,嘉瑜不是不懂得应付她,而是怕辛苦。
人家戒备,嘉瑜自然也小心翼翼,气氛表面上客客气气,其实有张力存在。
不消片刻,嘉瑜便有点累。
补粉的时候,秘书乖巧地轻轻说:“你俩没有对手戏。”
谢天谢地,幸亏如此。
开完工作会议,嘉瑜好奇问,“新人斐斐呢?”
导演答:“还在巴黎,尚未回来。”
嘉瑜不方便问太多,心中隐约觉得这位新人仿佛是导演的秘密武器。
她莞尔,辜嘉瑜也做过新面孔,这是任何行业的必经阶段,捧归捧,以后站不站得住脚,或是站多久,就看自己的了。
世界越来越艰难,现在做新人才不容易,嘉瑜随即想到自己将可全身而退,十分幸运,险上神色不禁详和起来。
这时刚巧陈闽说:“嘉瑜你请多多指教。”
她便答:“哪里哪里,互相砌磋才真。”
导演、制片、经理人齐齐放下心来,到底都是见过世面的人,表面上能故作大方已经不易。
返回家中,嘉瑜同秘书说:“你去打听打听,陈闽为什么拍白绫衣。”
这一行能有什么秘密,三天后,便有消息回来。
秘书汇报说:“先一阵子她等钱用。”
“平常她很经济实惠,怎么会?”
“都说她去年花一大笔安顿了上头申请下来的父母兄嫂子侄约十来口,随后又有人问她拿钱。”
“谁?”
“前任男友。”
嘉瑜嗤一声笑出来,“应当马上通知派出所。”
“传统女性至怕事,情愿息事宁人,故此拼命接戏,一窝蜂推出,滥掉了,不卖座,痛定思痛,想藉白绫衣起死回生。”
嘉瑜不语,过很久,叹口气。
“女人真不好做。”秘书悄悄说。
“在某一程度上,性格控制命运,做人刚强些,宗旨抓稳些,人家就不会踩上头来。”
“我也认为她不该敷衍那些人。”
嘉瑜说:“一开了头,没完没了,分明是条财路,那些人哪里还肯放手,既然拿得出来,一定不在乎,于是越要越多,不劳而获的甜头之下,哪里还想得到廉耻,索性变相勒索讨饭,根本不能开头,没有!一毛钱也不给。”
嘉瑜说得出做得到,她行事处世向虹不招摇,可是宗旨拿得稳,她没有外债。
“陈闽背景不一样。”
“凡事看自己罢了,登徒子焉能纵容,管他手上有什么不可告人之秘,一于不理,她一怕,那人便乘虚而入,但凡问女人要钱的男人,不管什么身份统统是瘪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