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好得很,我看了你的讲义,今年与明年又不一样,改得很好,补充得也仔细,我们一班男生都非常赞赏,你不知道,蜜斯王,很多中学老师的讲义十年也不改一次。”
我微笑,“像你这种学生,上了大学,一定叫教授讲师头大如斗。”
“才不会!”他笑,“我反到这说法。我这种学生才会对功课认真。”
“慧中为什么一个人坐在那边?叫慧中过来。”
“不要叫她,她最讨厌。”
“怎么可以这么对待一个女同学?”我责怪他,“家明,平时你也不像是没有礼貌的人呀!”
“她老跟着我!”家明短短的说一句。
“上课铃响了,你去吧。”我说。
他并没有向慧中打招呼,就走了,慧中只好收拾书籍,在我身边经过的时候笑了一笑。
我喝完那杯茶之后,站起来,没想到慧中站在我身后,我吓一跳,问她:“你怎么没去上课?”
“我请假。”
“不舒服吗?”
“精神不好。”
我心中有点明白,“怎么,闹情绪就不上课,那怎么可以?”
“蜜斯王,如果我喜欢一个人,那个人不喜欢我。我有什么办法?”
“没有什么办法,人家不喜欢你,忘了他。”我知道她指谁。
“忘不了他呢?”她问。
“也得忘。”我微笑,“何必丧失自尊心呢?为什么一定要他爱你呢?”
我有点不耐烦,我对这种小儿女私情不感兴趣。
“去上课吧,”我说:“还来得及赶半堂时间。”
她十分懒散的走了。
她们这一代的女孩子真是成熟大胆,什么都可以说得出,撇得下,根本一点顾忌都没有,物质生活大丰富了,因此毫无忧虑,他们追求精神生活,诸多不平。
换了我是她们那个年纪,当然不会坦白承认喜欢某一个男人,再喜欢他也要存在心中,不可以一点自尊心都没有,叫他看轻……但那是多久的事了。
我叹一口气。
以后的一段日子内,慧中一日比一日憔悴,坐在课堂中她只是呆呆的看着黑板。眼睛离开了黑板,便是傻呼呼的看着戚家明,我相信她来上学,也不过是为了要见戚家明而已。
我其实并没有谈过这样的恋爱,男朋友是有的,比较谈得来的也有,但是要我嫁给他们,不见得这么容易,嫁给他……我哑然失笑,要多么爱一个人才能嫁他啊!
要有像慧中眼睛里这样狂热的爱。
我并不同情慧中,也不同情家明,他们都是受过教育的年青人,不是那么简单的人,他们应该有思想。
下雨,我带薄子回去改,在淋雨等车,旁边伸出一只手来,我抬头看到家明,他的胡髭长出来了,没有剃,眼睛很炽热,他替我拿起伞,我闻到他身上男人的气味,我看他一眼,在生理上来讲,他已是完全长大了,心理上呢?
“我送你回去。”他说。
“不用了。”我微笑。
“在这里等车,等一个钟头也没有车,我们到转角上去吧。”他说。
“在这里就很好。”我坚持着。
他替我撑着伞,离我很近,他穿着校服的白衣白裤,脖子上一条墨绿的丝线,下面悬着一块白玉,打扮得那么时髦。我微笑了。青春从来都不是含蓄的,青春逼人而来。
“你的恋爱问题解决了没有?”
“没有。”他说。
“还是那么爱她?”
“是的,还是那么爱她。”他看着雨。
“家明,你要当心,慧中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我明白。”
“你明白就好。”我说。
“好的女孩子不知道凡几,数也数不清楚。不能因为她好而娶她。”
我看他一眼,“有空车来了。”我说。
他伸手替我叫来一部车子,我坐进去,他把簿子与伞都交给我,自己在雨中淋着。
“傻孩子,”我说:“快回去,别淋湿了。”
他点点头。
时间过得很快,一下子一个学期就完了,成绩表拿出来一看,戚家明科科都远远在前,分数好得惊人,这个孩子的确叫人喜欢!生下来便是一块读书的料子。
我觉得很骄傲,能够教这样的学生是运气,他情绪在波动中还能够做这样的功课,也不枉我疼他。
但是慧中的成绩却被美容赶过了。
我决定要见一见慧中,我到底是她的班主任,她的成绩突然退步,我有义务与她谈一谈。
慧中来了,神色非常难看。
我问:“你看到成绩表了?”
“看到。”她低着头。
“功课退步了那么多,大学势必是难考的。”我说。
她忽然赌气的说:“我不打算考大学了,反正是考不上的。”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是什么影响你的情绪?有难题不妨说出来,大家讨论讨论。”
“为了戚家明!”她怨恨的说。
“他怎么了?”
“他妨碍我读书,妨碍我进步。”慧中冲动的说。
“我相信他不是故意的,这是与他无关的,慧中,你冷静的想一想,这恐怕不是他的错呢。”
慧中双眼瞪着,眼泪在眼睛里转来转去,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她伏在桌子上,非常悲苦。
我劝慰她:“别傻,过若干年,你会觉得自己可笑,难道这不是可笑的吗?年纪这么轻,前程这么远大,为了一个不爱你的小男生烦恼又烦恼,这个学期你还可以好好的努力。记住,做人要自爱,爱你自己。”
“我爱他。”
我有点动气,“爱爱爱!你们懂什么,成天成夜为恋爱而恋爱。”
她看着我,过一会儿她站起来,“蜜斯王,我明白了,我要走了。”
“慧中,我这是忠言,你不要逆耳才好。”
她没有答我,拿起书包就走了。
我用铅笔在桌子上敲着,想了半天,决定第二天传美容来问一问。
美容应该知道得比我多一点。
美容说:“是的,我知道,我知道戚家明根本未曾正眼看过慧中,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觉得她有希望。”
“戚家明真的对她没兴趣?”
“当然没有,戚家明对任何女同学都不感兴趣。”
我问:“可是慧中很爱戚家明?”
“我不知道,你可以看得出她是爱他的,只要戚家明在,她的样子是不同的。”
“如果家明对她注意一点,她的情绪会不会好起来?”
“那自然。”美容说:“你看不见吗?现在慧中的呼吸都是为家明而做的。”美容声音当中的恨竟是明显的。
我觉得很惊异,他们的感情太激烈了。
她走了。
我又派人去找家明。
家明很快的来了,这小子,脸色红粉粉,一派健康,有型之至,他相当的喜出望外。
他问我:“找我有事?”
我看他一会。“是,请坐,有事找你帮忙。”
“找我帮忙?只要我帮得上,我一定做。”他认真的说。
“真的?我想你帮慧中做功课。”我说。
“什么?”他不置信。
“你刚才说帮得上一定帮。”我看看他。
“我讨厌她。”
“同学间是应该互相帮忙的。”
“对不起,我们一起读书,一起上课,又同班,照说应该同时吸收才是,我为什么要帮她?”
“因为你答应了我。”我说。
“我答应了你?”
“是的,你已经答应了。”我笑。“我相信你是做得到的。”
他注视我长久,他说:“慧中那里,我该怎么做?”
“你只要天天早上向她笑一笑,问她功课为什么退步了,有什么问题,那就行了。”
他坐在对面用手支看头,他是那么的漂亮,难怪女同学一个个为他颠倒,人长得漂亮的确是占了最大的优势,我微笑了。
他问:“蜜斯王,你周末做些什么?”
“什么也不做,在家看电视。”我笑。
“没有约会吗?”
“你难道不晓得蜜斯王是老姑婆吗?”我问。
他笑一笑,“假如我与同学一齐来看你,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说:“事先与我约好了,我自然会招呼你们。”
“有没有东西吃?”
“当然有!你没吃过我做的清蛋糕呢,我做的蛋糕全世界一流,有一年我在瑞士的烹饪学校学的。”
“我们这个周末来。”他摩拳擦掌的说。
“可以,星期六下午三点好不好?”我问:“跟谁来?跟慧中来好吗?”
“我会多约几个同学一齐。”他说。
我不是要拉拢他们,只是他们两人实在是很相配的一对,加上慧中这么痴心家明,家明笑一笑,好过我们说三百句话,使一个人高兴点不是错事,我很鼓励家明日行一善。
我看到慧中的时候,心中很安慰。
她的情绪好转了,感情这件事是有奇迹的,她的功课也交得快了,日日早上打扮得清新万分,整整齐齐坐在第三排,她知道家明会注意她,会对她笑一笑。
星期六,来了四个学生,我在厨房做蛋糕,他们在客厅玩游戏,慧中也来了,开心得像白拣了金子似的。
家明到厨房来。
我笑说:“谢谢你。”
“她要是有什么误会,与我无关。”家明知道我说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