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飞车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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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浅水湾道变得很乏味。没有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开着怪异彩奇的跑车逼我挤向山边……

  浅水湾道变得如此乏味。

  但我每日还是开车进去,不再是游泳,而是为去碰她。

  有一次我看到一辆黑色的费拉里狄若在我前面,忙追上去,你可以猜想到一辆福士追一辆狄若的情境,真是可笑过笑话。我闪着高灯响着喇叭,那辆狄若忍无可忍,停了下来。

  我探头出去一看,是一个年轻人。

  那洋人倒是不生气,他笑问:“什么事?”随即用手娘娘腔地摸摸头发,他左耳戴着一只金耳环,我马上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出一身冷汗。

  “没事,”我说;“没事。”我结结巴巴地,“认错人了,对不起,对不起。”

  “随便什么时候.”他温柔地说:“不必道歉,你是受欢迎的。”我把车于来个急转弯,逃走。等到出市区,才嘘出一口气。

  但是那个飞车女郎在哪里?我能否在报上登一段广告:“寻找浅水湾道飞车女郎……”

  我只想对她说“对不起”。

  说完之后我以后再也不想进浅水湾。

  我的确是个四方人,每个角都是九十度的直角,不会转弯,到如今还迷信张爱玲时代的女孩子,穿旗袍,滚金边有盘花钮子,旗袍角软柔地揩着小腿肚,流着横爱司头,双手叠在膝上,坐在花梨木椅子上—一如今什么年代了,难怪同事们说我要做一辈子的王老五。

  我的意思是,人家女孩子不过跟我开个玩笑,我何必太认真,“作之君”、“作之师”般的教训她不够教养,还臭骂她。

  是,她该被好好教训一顿,因为开快车实在危险——那也自有她的父母和长男或情

  人等等与她接近的人负责,说什么也轮不到我发表意见。

  我天天到浅水湾道去兜她,再也没见到她。

  有一日我的车才开到路口,便排长龙。

  前面出来的司机与熟人打招呼,说:“撞车,一地的血,这种亡命之徒,拿生命开玩笑,活该!”

  我的心几乎从口腔中跳出来。我大声问:“什么事,什么车?”

  各人都向我下注目礼。

  我顾不得这许多,方寸大乱地嚷:“是什么车?男人还是女人?”

  那司机皱眉说:“车子撞得变一堆废铁,谁看得出那团肉酱是男是女?”

  众人纷纷说肉酸。我的心几乎没自胸腔中跳出来,巴不得上前去看个一清二楚。

  我几乎是哽咽着问:“是不是一辆黑色的狄杜玛苏?是不是?”

  我身边忽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放心,不会是我。”

  我猛地转过头去,张大了咀合不拢来,“你——”

  那小妞居然站在我身后.正在嚼口香糖,有一下没一下的,冷冷地斜眼看着我。

  她怎么会神出鬼没地跟在我身后?

  谁会猜想得到她会在这种时间出现?

  我随即咳嗽一声,冷静下来,淡淡的看她一眼,我并不知道自己装得好不好,我问:“你又知道我在问你!”

  她哼一声,“除我外,谁又开狄社玛苏?”

  我怔住,不出声。

  “我的技术那么差?会撞车?”她又哼一声。

  “你最好当心点。”我心平气和的说。

  我不是见到她了吗?终于见到她了,只要见到她,一切得到满足,我还跟她生什么气?

  她撇撇嘴,扁扁的面孔异常吸引,我呆视她。可能我与这个女孩子已发生特殊的感情,会不会这样子?

  我问她:“你今天开什么车?”

  “我最近一直开福士。”她说。

  “啊?”我看看身后,停着一辆黑色的簇新福士,真意外。我说:“这种车子现在已经不出厂,你从什么地方买来?”

  她仰仰头,不答。

  我存心讨好她:“去游泳?”

  她又看我一眼,说:“好人家女儿不与陌生男人搭讪,我再没教养,受过一次教训以后,也会学乖。”

  我沉默一会儿.我终于说:“‘对不起。”

  她有点意外,但仍然冷冷的说:“啊,你不必道歉。”

  “不。是需要道歉。”我很愿意说这句话,我找她找这么久,为的也是说这句话。

  我的心落了地。

  前面的车子并没有移动的迹象。给我们和解的好机会。我设法逗她说话。

  我说:“我是那种有四个角的人,不够圆滑,你知道,有得罪你的地方—一”

  “何必先踞后恭?”她嘲讪我。

  “畏季子多金也。”我笑答。

  “这些车又不是我的,你怕我多金干吗?这是我哥哥的车子。”她说。

  “呵,原来如此。”我说。

  她回到自己的福士车里面去,关上车门,紧闭着嘴,一语不发。

  我怕她这次走掉以后,又再碰不到她,但又不敢开口问她要地址要电话,态度如此来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岂不吓死地。我的手冒着冷汗,忽然之间灵光一现,我伸手掏我的卡片给她。

  她看着我,像是不了解我这个平凡的手势。

  “我的卡片。”我厚着面皮说。

  “我要你的卡片干什么?”这小妞,她真的不肯放过我。

  我嬉皮笑脸的说:“或者你可以打电话给我。”

  她的脸绷得象铁山似的。“光天白日之下,请你不要调戏良家妇女。”

  前面的车子已开始移动,我只好把卡片夹在她的水拨上,作一个投降的手势,“小姐,请你多多包涵。”

  后面的车子催我开车,我只好把车子开动。过不久我看到那不撞翻的跑车,残骸已被拖了出来,惨不忍睹,我在倒后镜看看后面的那位小姐,她一有机会就越我的车而去。

  匆忙间水拔上的卡片已经不见了,也不知道是否被风吹掉还是她收了起来,我没有怀太大的希望。

  感情这件事永远不能攻守,它爱来就来,爱去就去,咱们老是措手不及,手忙脚乱。我才说着最讨厌便是她那种女孩子,现在爱上的也就是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是一个很有勇气的人,勇于努力承认事实。我并不想追究自己是什么时候对这个亡命女飞车手开始产生男女感情,事实上也是无从研究,不必浪费时间。

  以后每天办公,我都幻想会听到她的电话,这种幻想在十天之后破灭,她不会对我有兴趣。她的男朋友应该是那种穿皮夹克开二千CC摩托车的人,头发剪得象洛史超活,笑起来象地狱天使。

  她怎么会对公务员发生兴趣,开玩笑。

  我问女秘书:“我是否四方?你看不看得见我的四只角?”我用两只手的食指与拇指装成一个四方形。

  女秘书瞪我一眼。她当我中了邪风。

  她永远不会明白。当然,我也没有希望她会明白。

  电话铃突然响起来,我没精打彩地接听。

  “喂!”那边说。

  “谁?”谁会这么没有礼貌?

  “谁?还有谁?你随街每天派卡片叫人家打电话给你的吗?”

  我惊喜交集,“你!”我说。

  “是我,还有谁?”

  “有事吗?我天天有空,有事你尽管提出来。”

  见我热心得这样子,她也忍不住笑了。

  我把电话筒捏得紧紧的,象抓住一条滑不留手的鱼,紧张得要命,满手是汗。百忙当中我心中怜惜自己:天啊,政府高官爱上了女流氓。

  她说;“当然有事找你,有胆子出来,没胆子拉倒。”

  我呻吟一声。“什么赴汤蹈火的事?”

  “出来斗车。”

  我勇敢的维持自己的原则:“我不赞成开快车。”

  “大家开福士,再快也快不到什么地方去。”

  “你的狄社玛苏呢?”我好奇。

  她没好气,“没收了。”

  “恭喜。”

  “喂!我不跟你废话,你到底出不出来?”

  “出来,当然出来。我们喝咖啡?”

  “谁跟你喝咖啡?”她说“在浅水湾道口见面,今天六时正。”说完便掉了电话。

  至少她想见我。

  哈哈哈。我顿时混身轻松起来。批起文件都格外有劲。

  六点钟。我想,这个女孩子是要给她一点颜色看的,不然她一辈子看我不起。我要想法子给她留下印象。我不需要出街买皮夹克换上靴子,或是染头发学吹口哨,我知道我该怎么做。

  时间从来没有过得这么快,一下子下了班。我开着那部九年车缓缓到浅水湾路,她比我早,叉着腰在那里喝罐头啤酒。

  她不见得真的流氓到这种程度,她是故意做给我看的,我知道,只不过为了证实那一次我对她的侮辱,她现在“报答”我的“知遇之恩”。

  我叹口气。

  我把车停下来说;“如果真的要有型有款,喝完之后把酒罐子捏扁扔到地下,‘铛’的一声。”

  她果然伸手把罐子出力捏得歪歪曲曲,然后扔在地下,一脸嘲弄的笑,看着我。

  “维持城市整洁。”我说。

  “开车吧,赛到底,着谁赢。”她说。

  “你不会是我对手。”我说。

  “咱们骑驴着唱本,走着瞧。”她不屑地。

  我很镇静:“你会后悔的。”

  “上车吧!”她很不耐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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