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叫昭明泪盈於睫。
比甘雅芝那一篮丰富得多了。
真幸运,去了外婆,又来了李东亮。
他的电话随至。
“可收到?”
“谢谢。”
“不客气。”
“一客不烦二主。”
“有话请说。”
“甘雅芝,我的小学同学,还有一大串印度玻璃手镯。”
“唷,这可尴尬了。”
“你一定找得到。”
“这顶高帽吃不消。”
昭明笑了。
小李温柔的说:“下班见。”
他那样纵容她,真叫昭明高兴。
她记得雅芝说过,许多礼物,都是父母亲友所送。
大人有面子,小孩自然得宠,别人要讨好他们,就得爱屋及乌,而大人自然懂得礼尚往来。
昭明是个穷女,连父母都不看她,何来礼物?
唯一的礼物,不过是甘伯母送的相架,其馀一切,都是她双手赚回。
这也没有什麽不好,只是收礼物是非常温馨的享受,收不到是一种损失。
昭明握紧拳头,物质可以补偿,只是失去的童年永远不再,要待来世了。
昭明悲愤莫名,这是她第一次痛恨父母。
幸亏这时一大堆同事走进来。
七嘴八舌开起会来,一下子到下班时分。
李东亮在门口等昭明。
同事们经过,朝他俩挤眉弄眼。
“看,已经都知道了。”
昭明说:“不过,後悔还来得及。”
“我庆幸还来不及,你呢?”
昭明挽住他的手臂,靠近一点,“你说呢。”喜孜孜。
李东亮一颗心落了实。
昭明渴望有一个家,生一个女儿,至少,将来这一段母女感情,是她可以控制的。
但凡所有她母亲所作所为,她不去做,也就是个成功的母亲了。
这种强烈的意愿得到李东亮的认同。
他带她回家见父母。
李伯母的和蔼亲热使昭明想起甘太太,李伯伯比东亮英俊,一口法文说得不知多漂亮,东亮只得一个弟弟,已读大学二年级。
家人全体可爱到极点,昭明愿意即时拥有他们。
昭明心裹想,上帝是公平的,取去一些,也归还一些。
他们决定订婚。
昭明问:“那些玻璃镯子找到没有?”
东亮无奈,“都说要到小印度去找。”
“何处有小印度?”
“我知道温哥华有。”
“咄,那麽远。”
“我们去温埠结婚如何?”
“为什麽?”
“爸妈年底正好往该处旅行探亲。”
昭明不语。
“怎麽样?”有点急。
昭明黯然,“只得我一人来参加婚礼。”
“你是新娘呀。”
“我的意思是,我一个亲人也无。”
东亮十分温和,“要找他们,也很容易。”
“不不不,我就一个人去好了。”
事情就这样决定下来。
过数日,上司笑咪咪地走进昭明办公室,高举一张公文,大声说:“接旨。”
昭明大聱唱喏:“我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上司笑得打跌,“昭明,你又升了。”
事前昭明也听到谣言,没想到下来得这麽快。
同事们已经慨叹邓昭明升职如坐白金直升机,如今更不得了。
她愣愣地,可惜外婆看不到。
她微笑看低下头,可怜一个穷女终於也有今日,天无绝人之路。
“怎麽了?”
“百感交集。”
“不升你,只怕留不住你。”传说外头工商界有人以一倍薪水在挖角。
“我会好好做。”
上司方出去,同事们一拥而入来祝贺她。
昭明看着窗外蓝天白云。
外婆是看得见的吧,外婆是知道的吧。
她轻轻吟道:“外婆想我一阵风,我想外婆在梦中。”
她悄悄落下泪来。
少年时种种创伤,永不磨灭,已成为她生命一部份,以後,再快乐的快乐,也打了折扣。
最好的办法,是丢在脑後,不去想它。
将来的路是那麽遥远。
年底他们注册结婚,先装修新居,然後才跟李家一家往温埠渡蜜月。
李太太怜惜昭明没有实质嫁,好好置了一套钻饰给她。
“可以常常戴”,她那样说。
昭明捧看礼物只有点头的份,泪盈於睫。
“快快多多生养。”
东亮表示不满,“妈。”
李太太说:“我喜欢小孩,我负责带,你们尽管去玩。”
“你还有力气吗?”
“我可以请保母帮手。”
昭明拚命点头。
“看,媳妇是好媳妇。”
忽然拥抱昭明,婆媳齐齐哭出声来。
东亮搔搔头,“神经病。”
新居入伙。
东亮看妻子收拾杂物。
只见昭明小心翼翼把一只相架放好。
“这就是甘雅芝吗?”
“是。”
东亮取过细细地看。
“长得可似小公主?”
“不见得。”
“班上最漂亮是雅芝。”
“不是你吗?”
“我太黄瘦。”
“我肯定是你。”
昭明只是笑。
“你一直没找到甘雅芝?”
“这次到温埠,可能到电台皮播一下寻人。”
东亮把相架放好。
“我要向她面谢。”
“为何?”
“对我妻子好,比对我好还重要。”
昭明又一次感动。
她跟李家一起出外旅行。
李家数人品格高尚,没有是非,真诚对待,使得昭明十分愉快。
她知道有些婆婆十分尴尬,专喜戏弄媳妇,换一个不大方的婆婆,少不免殷殷垂询。鼻子探近,眼睛耵看媳妇面色:“告诉我,你妈怎麽会丢下你,她舍得吗?”
媳妇越是难堪,她越是高兴。
是有这种婆婆的,非要碰到一个更厉害的媳妇才肯吃瘪罢休。
昭明当然没有到电台去寻人,天天忙着吃喝游乐,体重几乎立竿见影那样胖起来。
他们还乘游轮到阿拉斯加去了一趟,昭明第一次看到冰川与鲸鱼。
她在甲板上伸个懒腰,“不走了。”
“那就留下来过清淡天和的日子,不难找到工作,加点节蓄,照样其乐融融。”
昭明笑。
李家接着又忙看房子,昭明也跟看去。
地产经纪殷勤介绍,一间间看过去,李太太没声价称赞:“间间都能安居乐业。”
终於来到山上,绿草如茵,看过去是全城景色再加海连天的一片蓝色,叫人心旷神怡。
守屋的经纪代表是位年轻女士,客套地出来,朝他们笑。
这时东亮叫妻子:“昭明,昭明,过来这边。”
昭明跟过去。
“看这片花海。”
可不是,花园中有一八角型凉亭,上边爬满紫藤,花开得像一层紫色的雾一般,煞是好看。
那位女经纪缓缓走过来,细细打量昭明,然後轻轻问:“是邓昭明?”
昭明睁大眼,“请问你是哪一位?”
“昭明,你不认得我了。”
昭明有点惭愧,“给一点提示好吗。”
“我俩曾是同学。”
同学?昭明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
她细细探索对方五官,电光火石间,有了头绪。
这时,对方也说:“昭明,我是甘雅芝呀。”
雅芝!
只见她胖了许多,头发有点油腻,化掉了一半,人也有点疲倦,已不复当年小安琪儿模样。
“雅芝,没想到会在这裹碰见你。”
“昭明,你一点也没有变。”
昭明不由得握住她的手,“雅芝,当中发生些什麽事?伯母呢,她好吗?”
甘雅芝黯然,“家母已经去世。”
昭明怔住,为之恻然,她永远不会忘记那好心的太太。
“我结过一次婚,叁年後分开了,现带着一个孩子。”
“可是,”昭明连忙说:“最近这几年地产经纪赚得比建师更多。”
雅芝笑,“托赖。”
那边李太太叫人:“这房子底价多少?”
雅芝赔笑,“我要过去谈生意了。”
东亮过来说:“有缘千里来相会。”
“是。”
“我早说你比她漂亮。”
“不,雅芝在我心目中永远美丽。”
“你还维持着少年时的纯真。”
昭明不语,看情形甘家家道是中落了,抑或,她已成长,眼光拓阔,从前稀奇之事现在变得平常?
她过去与雅芝订下约会时间地点。
“我们一定要好好聚一聚。”
“这次,可不会再让你躲脱。”
两个老同学笑了。
他们下山去午膳。
下午有空,东亮说:“昭明,我陪你去逛小孟买。”
“为什麽?”
“你不是一直想买小时见过的玻璃手镯吗?”
昭明抬起头想一想,“不用了。”
“咦。”
昭明笑,“已经拥有不少,我所得到的也不比别人差,况且,又约了雅芝喝茶,换件衣服就该出去了。”
何必再留恋少年种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