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朗一点儿不受岑介仁挑拨,她一直张大嘴笑得合不拢来,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消息,范立轩又重新投入社会舞台参加演出重要角色,好得不得了。
待时机成熟,她一定会联络好友,公布此事。
这个阶段,不便催她。
日朗言若有憾地说:“真是,数十年老姐妹,一下子就被抛弃,叫人怎么甘心呢?喂,也聊了这么久了,过了十六岁,我很少讲电话,可以告退没有?”
“那件事——”
“有机会我一定帮忙。”
“瞧,”岑介仁酸溜溜,“还是女生有办法。”
“那么有办法还不是为你岑介仁先生服务,你岂非更有办法?”
日朗往往要到这种时分才有时间翻阅当天报纸。
她先读世界大事,然后是本地新闻,再阅副刊,最后是娱乐新闻。
她看到大字标题“新人郑永心演黄蓉,射雕重拍有瞄头。”
日朗抬起头来,她当然知道黄蓉是谁,可是这郑永心是什么人?
名字好熟,日朗低下头去找照片。
呵,看到了,是她,是打架案中的女主角!
是那个不羁的郑永心,女别三日,刮目相看。已经担任女主角了,说不定一炮走红,将来他们这些无名的普通人要为那夜的意外津津乐道。
照片中的她艳光四射,已经有走红之势,眉梢眼角,统统有振翅欲飞姿态。说起来很玄,可是郑永心那自信的笑脸却叫观众知道,她不会叫他们失望。
她穿着一件紧身裙,这种衣服不知自何处觅来,像第二层皮肤似粘在身上,不过郑永心的身段无愧这种衣裳。
这三五七年青春,是她唯一本钱了,如不好好利用,亏欠祖宗。
待郑永心再红一点的时候,焦日朗许会对人说:我见过这个女孩一次,茶余饭后又多一个话题。
日朗合上报纸,打一个呵欠。
普通人也做梦了。
日朗梦见自己坐在咖啡座,侍者过来说:“焦小姐,有位先生说认识你。”
日朗抬起头,意外地说:“老庄,你还没有走?”
老庄笑吟吟回答:“我早已回家,现在你不过是梦见我。”
日朗没好气,“你频频进我梦来干什么?”
谁知老庄眨眨眼,“这关我什么事,你问你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是呀,老庄,我的确想念你。”
“所以晚上梦见我。”他笑嘻嘻。
日朗看住他,觉得事有蹊跷,“不,老庄,是你趁夜阑人静控制了我的潜意识。”
老庄叹口气,“日朗,你这样想多累。”
日朗知道她又猜对了。
老庄的道行比晨曦高出数级,换言之,老庄拥有的仪器十分精妙。
“老庄,告诉我,那人是不是他?”
老庄微笑,“什么人是那个他?”
日朗没好气,“你太知道我说的是谁。”
“离开地球才三天,已听不明你们的谜语。”
“我是不是已经找到他了?”
“你说呢?”
日朗清清喉咙,“我觉得已经像得不能再像。”
“你满意就好。”
“是他吗?”
“你说呢?”
“老庄,去你的!”
做梦都想拿东西掷他。
可是像一切好梦,这个梦境也骤然中断。
日朗醒了,感觉有些惆怅。
更不幸的是天尚未亮,一时日朗又未必重新可以睡得着。
下次,下次她再梦见老庄的话,她会要求与晨曦会面。
她可以猜想老庄那家伙会俏皮地打趣:“晚霞怎么会见得到晨曦?”
然后一口拒绝。
夜阑人静,日朗走到露台去观景,对面大厦数十个单位多数已经熄了灯,但也有人深宵不寐,一格一格莹黄的窗户,里边的动静看得清清楚楚。
呵,一个妈妈还在喂孩子吃奶,一位先生终于起来关了电视,那个小女抓住电话不放情话绵绵,后窗众生相是这个稠密都会的特色。
他们没有拉上窗帘,日朗也没有,看看有什么关系?因为有个距离,且是另外一条街,正是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日朗喃喃自语:“人生路已走了一半,要写半生缘也该是时候了,可是怎么说呢,仍然做一日算一日,碰到什么是什么,一点打算也无,好不尴尬。”
像岑介仁,多么幸运,日朗猜想他一生下来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在幼稚园已经指挥如意,努力生财。
又像霍永锦,她只需按本子办事即可,父母早就为她编排好一切,嫁妆、事业、前途,稍有不安,尽管回娘家投诉。
还有那风骚女郑永心,传奇的命运向她招手,注定出尽风头,穿尽华服,万人注目。
可是焦日朗的生活就乏善足陈了,闷得要死,选择有限,无甚变化。
可是偏偏就是她失眠。
不过,日朗也庆幸家里终于清静。
幼时父母争吵,不可收拾,母亲总是叫父亲滚,父亲一手抢过女儿挟在腋下,作为要胁,一手去推开妻子,幼儿惊恐大哭,女人尖叫。
日朗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幕。
一个人要堕落到什么地步才会与至亲妇孺对恃,真是难以想象。
怎么做得出来,怎么对得起自己。
日朗大概没得到这个遗传,她自爱到极点,最气馁的时候,她还是吸口气拗着腰向上,决不放弃。整整三年,不避风雨严寒,步行来回大学与宿舍之间苦读,就这样倒下来,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脚步。
还有,那累积下来一叠一叠用蝇头小楷抄的笔记,同学放假,她独自苦守宿舍的孤清……怎么可以失态,怎么可以与不相于的人计较。
无论谁苦苦相逼,她都不会露出原形。
她睡着了。
第二天她整个上午都要负责面试。
焦日朗已经做好功课,看过所有年轻人的履历。
她希望这班找工作的年轻人也一样。
那么,在人类所有邪恶的陋习中,焦日朗最恨迟到这回事。
有谁见工而竟然迟到,太坏了,即杀无赦,踢出局。
她们这一帮工作有点成绩的女子,不论外表姿势怎么样,内心总一般刚强,耳朵总同样的硬。焦日朗很少提高声线,也不摆架子,从来不与同事闹意见,但这不表示她比任何人怯弱。
一连三位,人才都不出众,日朗昏昏欲睡,心中直嘀咕:鞋袜都没穿整齐就来找工作了,唉。
然后第四位敲门进来,日朗眼前一亮。
这个女孩子浓眉大眼,炯炯有神,头发乌亮,噫,管她是否草包,印象已打九十分,工作人人会做,不会有人教,慢慢学,不碍事。
日朗顿时和颜悦色起来。
连她都喜欢美色,不用说是她那班上司了。
然后,日朗知道她被吸引的原因,这个女孩子同晨曦有点相似。
大家都想念晨曦。
她们天秤座人真正成功,能叫人怀念,不简单。
日朗看着面试者的简历:“嗯,你叫瑞云?”
“是,”那女孩笑,“地球上自然现象最美丽不过,故我教父以此命名。”
日朗愣住,她一动没动。
这种口气,与展曦何等相似。
过半晌,日朗轻轻说:“你已经在我们这里读到大学毕业了?”
那叫瑞云的女孩子轻快地答:“是,晚霞小姐。”
呵,果然不出日朗所料。
日朗忽然双眼湿润,忍不住激动,“晨曦好吗?”
女孩微笑,“谢谢你,她很好,她让我告诉你,她已经以一级荣誉毕业,同时也找到工作。”
日朗急不及待地问:“她找到男朋友没有?”
“有几位男生对她很有好感,她已接到你转来关于王君的讯息。她说,将来某一天,她总会忘记他。”
日朗完全放下心来。
“你好吗?”
“自从与晨曦分手之后,发生了许多事,不知从何讲起。”日朗感慨万千。
“不要紧,慢慢讲。”
“是,做了同事,有的是聊天机会。”
瑞云有点意外,“我被录取了?”
“你不是来应征的吗?”
日朗伸出手去与瑞云紧紧一握。
“来了地球那么久,不想念家人?”
瑞云一听,立刻低下头。
“有什么苦衷?”日朗意外。
啊,她明白了,再也不会有第二件事叫这个俊朗的天秤座少女伤神。
日朗笑笑,“你爱上了一个地球人。”
“是。”瑞云直言不讳。
“他对你好吗?”
“我还不知道怎么说呢。”
日朗问:“值得为他离乡背井吗?”
瑞云只能苦笑。
日朗拍拍她肩膀,“此事急不来,有待慢慢解决。”
“是,愿意向晚霞姐讨教。”
日朗失笑,她自己感情生活交白卷,怎么教人?
“来,我带你去见人事部。”
“晚霞姐,我在找地方住。”
日朗唤秘书进来,吩付几句,着瑞云跟她走。
真好,她同天秤座有缘。
秘书转头回来说:“新同事已经令所有人倾倒。”
日朗微笑,“他们是男生还是女生?”
“男女老幼全在内。”
“人家性格可爱呀。”
“她有一股使人自然愿意亲近的魅力,这样的人,最适宜参加演艺事业。”
“或许,她不愿意上台下台。”
“暧,人各有志。”
中午时分,瑞云前来报告:“我星期一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