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天秤座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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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朗摇摇头。

  过半晌,苏思宏的电话又来了,“焦小姐——”

  日朗佯怒,“我不要再听到你的声音。”

  “王首文以为你嫌礼轻。”

  “真是没完没了。”

  “你胡乱收他一份礼,完结此案,岂非妙哉。”

  日朗恶向胆边生,“好,你叫王首文把亚都大厦送给我。”

  她把母亲约出来喝咖啡。

  “有话同我说?什么事,电话里讲也一样,非面对面不可?”她十分紧张。

  见到了女儿,她非常沮丧,“我知道,你要移民了。”眼睛看着别处,一片苍茫。

  日朗笑出来,“移民我才不用同你商量,”她告诉母亲,“我约你去看房子,你若喜欢,明年可做业主。”

  姚女士一呆,“什么?”

  “喏,大业主的代表来了。”

  尊爵地产那位小姐先出示图纸给她们母女过目,然后驾车接她们到地盘参观。

  母女一直缄默。

  外人一走,日朗便说:“你不反对!我便替你签约。”

  她母亲半晌才答:“最近很发财吗?”

  “还过得去。”

  “我也要有名字,不然住到一半,给人轰走,回头路难走。”

  “那自然,”日朗说,“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偿还了这笔债,日朗心头一片澄明。

  回到家中,她觉得还有一件事要做。

  她打开抽屉,取出天秤座时计,系在腕上,拨到自己八岁那年。

  她躺在沙发上。

  焦日朗决定与焦日朗谈一谈。

  她双手交叠胸前,闭上眼睛。

  说累也真累,不用催眠也能即刻熟睡,且有机会一眠不起。

  日朗期望像上次那样,经过一条白色的长廊。

  可是没有。

  她一睁开双眼就看到一个小小女孩。

  是一个夏天,女孩穿着一件起码小了一号的旧裙,头发束在脑后,正捧着一个洋娃娃玩。

  第八章

  日朗走近她,“日朗,你看得见我吗?”

  那女孩听到人声,蓦然抬起头来,“你是谁?”

  日朗坐下来,怕惊吓女孩,温婉地说:“我是你母亲的朋友。”

  那女孩并无放下心来,“你怎么进来的?”

  “我……有门匙。”

  “你是妈妈朋友,你也推销人寿保险?”

  “不,我从事另一个行业,我在一间推广宣传公司做事。”

  女孩仍用犹疑眼光看住她。

  “你是日朗,是吗?”日朗怕弄错。

  “是,我叫焦日朗。”

  “你在扫杆埔官小念书,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

  “你妈妈把一切都告诉过我,你最喜欢英文同中文,不爱算术,怕背书,功课还不错,是不是?”

  小女孩笑,“我考第一。”

  “我可以看看你手上的洋娃娃吗?”

  女孩把娃娃递给她。

  “呵,是它了。”日朗莞尔,她至今还保存着它呢。

  “妈妈尚未下班?”

  “是的,我这次来,就是想与你谈谈关于母亲的事。”

  “她怎么样,她又失业了?”

  日朗不禁心酸,是,这个小女孩的确是童年的她。

  “不,我想同你说,无论如何,你要爱你母亲。”

  小女孩没有回答,片刻她双目露出倔强的神色来,“我将来要读好书,做好事,不叫人失望。”

  “是,我相信你会。”

  女孩又看着她,“我母亲没有朋友,你到底是谁?”

  “相信我,日朗,我的确是你们最好的朋友。”

  “你不像我母亲,你说话客气,声音好听。”

  “也许,我的机会比较好,我比她幸运。”

  “我讨厌母亲,她天天打骂我,我情愿没有她。”

  “你不该那样讲。”

  “你呢?”小女孩瞪着她,“你可爱你妈妈?”

  日朗语塞,半晌,她缓缓低下头,“不,我没有爱她。”对自己,应当讲老实话。

  小女孩胜利地微笑,“怎么,她也对你不公平,时常对你吼,动不动伸手打你?”

  日朗不语。

  “父亲推倒她,她就来推我,因为我个子小,力气没她大。等我长大了,我发誓,没有人可以把我推来踢去。”

  日朗笑得流下泪来。

  小小孩儿竟许下如此宏愿,人生路上挤得水泄不通,争先恐后,只有名利一个目标,僧多粥少,如何能做到不受踩与踢,真是学问。

  “日朗,且慢生气,听我说。”

  小日朗抱着洋娃娃看着她。

  “试一试替母亲设想。”

  小女孩不响。

  “她是一个非常寂寞的女子,一生未有能力实现她的理想,一半因为性格,一半碍于环境,你是唯一可以体谅她的人。”

  小小年纪的日朗居然听明白了,她问:“你呢,你愿意原谅你的母亲吗?”

  日朗拍了一下手,“日朗,我要到今天才知道错在哪里,多年来我等我母亲原谅,母亲又等我原谅,这事永远不会发生,因为没有人做错什么,我俩需要的其实只是了解。”

  “你了解她吗?”

  “不,”日朗摇头,“但我愿意容忍。”

  小女孩忽然笑了。

  日朗知道要说服这个倔强的小女孩也真不是件易事。

  多年来她企图说服自己与母亲重修旧好,还没有成功呢。

  “记得我所说的。”

  “你是哪一位阿姨?”

  “我是你的朋友,也是你母亲的朋友。”

  “你要走了吗?与你谈话真好,你愿意听我说。”

  “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再回来见你。”

  “什么时候?”

  “明年,后年,我来看你同母亲的关系有没有进步?”

  小日朗笑了。

  日朗明知没有结果,也只得说:“努力一下。”

  小日朗把洋娃娃拥在怀里。

  “记住你由她养活,外头的生涯艰难。”

  小日朗朝她挥挥手。

  日朗叹口气,转身离去。

  她醒了。

  窗外曙光已露。

  梦里二三十分钟,实际上已经一整晚。

  日朗伸个懒腰。

  一天,她听到一个令她合不拢嘴的坏消息。

  中午,同事午膳返来,大惊失色地告诉日朗:“天秤座关门了。”

  日朗一时还会不过意来,“天秤座什么?”

  “天秤座酒馆,结束营业了!”

  日朗一听,好比晴天霹雳。

  “昨天还开着!”

  “可不是,刚才门上挂出告示,已经结束营业。”

  日朗取过外套奔出去。

  同事见她反应如此激烈,十分同情,喃喃自语:“到底十年了,天天下班去喝一杯,现在可到什么地方去才好?”

  日朗跑到街角,一看门外果然挂着一个牌子,用红字写着:“结束营业。”

  这全是她的错。

  是焦日朗没有涵养,跑去拆穿老庄的身份,现在他不得不转移阵地。

  日朗为之扼腕。

  他们在这里部署了十年,本市不知有多少人知道庄某的真正身份,一直相安无事,独独焦日朗,自以为明敏过人,无人无事可瞒过她的法眼,跑去无聊地揭人隐私。

  好了,人家果然知难而退了,可是,损失在她呢。

  日朗大力槌敲玻璃门,“老庄,老庄,你在里边吗?开门,开门呀。”

  她几乎要哭了。

  半晌无人应,她又大力拍打一阵子,终于把头靠在门前。

  此时已经有不少行人向她行注目礼。

  这时,玻璃门忽然打开,日朗险些儿往前摔。

  “焦小姐,你这女张飞脾气何时才改呢?”

  是老庄!

  “我就知道你还在里边。”日朗又洋洋得意起来。

  “请进来。”

  老庄没好气,摇摇头。

  “老庄,干吗离开我们?”

  “上头调我回去,我已任满。”

  偌大的酒馆只有焦日朗一个客人。

  “谁来接替?”

  “我不知道。”

  “不讲就不讲。”

  “我真不知就里,那人不喜酒馆,认为庸俗,也许,人家会办一间大学。”

  “老庄,你怎么可以离开我们?”

  老庄摊摊手,“你们应当已经熟悉生离死别。”

  日朗斥责他:“这种事是永远练不熟的,每一次都难受伤痛。”

  老庄亦黯然。

  “老庄,容我送行。”

  “不必了,不便劳驾。”

  “天秤座还有多少人在本市?”

  老庄狡黠地笑笑,“你不该以为我会告诉你吧?”

  “酒馆卖给谁?”

  “焦小姐,你愿意投资吗?”

  “我毕身积蓄已另有出路。”

  “焦小姐,施比受有福。”

  日朗苦笑,“我不会知道,我从未做过受方。”

  “焦小姐,能者多劳。”

  “老庄,同你说话真有意思。”

  “噫,你腕上戴的是什么?”

  啊,她忘了除下它,“这是晨曦给我的天秤座时计,戴上它,我可以骋驰在时间荒原上,过去未来,无所不能。”

  “晨曦这家伙,将配给品私相授受。”

  “这是一件纪念品。”

  “给我瞧瞧它行不行?”

  日朗脱下它递过去。

  老庄一看,笑出来,“时计能源早已用罄,我不知你如何在荒原中乱跑?”

  “什么!”日朗大吃一惊。

  “这个时计,此刻同一只普通的跳字表无异,不过式样倒是独一无二。”

  “可是——”

  “可是什么?”老庄笑。

  “我用过它,我朋友也用过它。”

  老庄讪笑,“多半是你们疑心生暗魅吧。人类的想像力,无穷无尽;况且,你们是那么想征服时间。”

  日朗不语,只是发怔。

  “天天浪费时间,天天想留住时光,你说怪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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