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对我们不具任何意义。以前从未也没人问过我这个问题。」
「是吗?」她觉得不可思议,他,和整件事,都不可思议。「你以前碰过的人都如何称呼你?」
「喝,多罗。什麽大仙哪,神明哪,仙人啊,一发现他们许的愿真的可能实现,拜个没完没了,拜得我灰头土脸。」
她忍不住噗哧一笑。「有人膜拜不是应该感到无上荣耀吗?」
「高处不胜寒啦。」他做个鬼脸。「其实我说灰头土脸,是当我遇上自私又贪婪的人时。又不能不遂他们的愿,碰上了,没法子嘛。但这类人多半到头来自食恶果,给自己的贪得无厌害了。那我也是没法子的。所以人应当借福、知福之馀,莫忘造福。不过呢,你造的福就有点呆头呆脑乱造。」
「救人一命如造……」
「好啦,幸好你救的是条人命,你救的若又是我,或我的同类,你这辈子光许愿就会许得七荤八素了。」
「我几时救过你?」她茫然地问。
「哎,助人犹不知助人,是乃真助人也。」他摇头晃脑吟完,提醒她。「车老师,上学要迟到啦。」
语毕,他转身。
「你要去哪?」
「咦,你不是很烦我跟著你吗?」
当她面颊涨红,他呵呵笑。
「我走不远的,你的愿望还没许完呢。别忘了替我想个浪漫好听的名字呀,『致命的吸引力』太长了,想个简短一点的。」
若蝉脸庞烧了起来,而他笑著飘然出门而去。
这天一个上午她都没再见到他,竟然有些伥然若失。
中午,若蝉去医院探望丁倩。她手腕包著纱布,脸色因前一天失血过多仍然苍白,精神却蛮好的。
「你觉得如何,小叮当?」若蝉放下她带来的水果,挨著床侧坐,握住好友的手。
想到昨天她握的同一只手曾了无生息,若蝉仍不觉暗暗颤抖。
「有点虚虚的。」丁倩微弱地笑笑,眼神茫然。「奇怪,我只记得不小心割伤了自己,其他都想不起来,也不晓得在做什麽,竟会齐齐割到两边手腕。」
若蝉却记得她许的愿的每一个字。至此,她完完全全相信了,她遇到了在现代社会中绝不可能存在的……怎麽说呢?奇人异事。
「你看,像不像自杀?」丁倩举举手腕。
若蝉笑了笑。「自杀?你会做这种事吗?」
「我?我自杀?笑话!再说,为了什麽?」
「就是嘛。」若蝉轻轻拍拍她。「医生有没有说你几时可以出院?」
「应该很快吧。」丁倩紧蹙眉头。「若蝉,告诉你,我作了个很奇怪的梦哦。我梦见我走进了一个很像隧道的地方,一边有很亮的光,一边完全黑暗。那亮光亮得好刺眼,所以我就朝黑暗那边一直走,结果有个男人使劲拉我,更奇怪的是,他一面拉扯著我往反方向走,一面呱啦呱啦的骂我。」
若蝉差点笑出来。「他骂些什麽?」她好奇地问。
「哎,他很会骂就是了,我记得最清楚的是他告诉我,回去以後把该忘的都忘了,要忘乾净,可是要记住他骂的每一个字,否则他把我扔进臭水沟,不把我淹死,也教我臭死。」
若蝉忍俊不住。「那你都记住了?」
「没有。」丁倩吐一下舌头。「给骂得狗血淋头,谁要记那些呀。」
她们一起笑了。若蝉总算放下心中最後一块巨石。
但丁倩又说:「有个护士告诉我,我明明已经魂归离恨天了,真的,呼吸、心跳、脉搏都停了,十分钟以後,却奇迹地又活过来。」
若蝉静默片刻,温和地问:「你自己感觉如何?」
「我啊,」丁倩若有所思半晌。「说不上来,整个人有一种死而复生的再生感,觉得……今後要知福、惜福,进而造福。」
这可不就是「致命的吸引力」说的吗?
丁倩偏偏头,又说:「咦,这句话好像是那个骂我的人对我说的吔。」
若蝉紧握一下她的手,试探地问:「小叮当,你有没有要好的男朋友啊?」
丁倩马上丢给她的大白眼,便已安了她最後一丝不安的心。
「有个张学友啦,男朋友!有要好的男朋友,我昨天进医院到现在不来看我一眼,也要把他三振出局了。说到这个,阿佩昨晚陪我陪到半夜,今天一早又熬了鸡汤来,奉汤端药的。你来之前,她才给我送了午饭离开,害我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喂。昨晚我也陪著你到半夜吔!」若蝉打她一下。「我买的水蜜桃不但是你的最爱,还是日本进口的吔,多贵你知不知道?」
「啧,你写一本小说都可以买上十箱了。你要知道,秦佩不工作的时间,都要拿来调剂身心的,」说「调剂身心」时,丁倩加强语调并挤眉弄眼。「她居然为了我受点小伤,牺牲了她的娱乐,对她来说,可不得了。」
若蝉伴她聊到她必须回学校,才离开医院。途中,她不自觉地寻找「致命的吸引力」可有突然冒出来。这次是期盼他出现,他却踪影全无。
「致命的吸引力」真的太长了,她想著他的抱怨,不禁失笑。
叫他什麽好呢?她赋予了小说中那麽多角色、人物的姓名,却想不出个适当的称呼给他。
自修课时,他终於来了。若蝉在黑板上写完字,转身看见他又坐在窗台上。他对她顽皮地挥挥手、眨眼睛,露出魅力无边的笑容。
若蝉回他一笑,而後,她倏地恍悟为何她的学生们对於有个帅得不得了的陌生男人坐在教室窗台上全无反应。
她们看不见他。
下了课,课室里没有其他人了,若蝉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只有我看得到你是不是?」
「不一定。」他跳下窗台。「我想让人看见,别人就看得见。」
「昨天呢?」
「昨天怎样?」
「在公车站,不,我们一路由学校走出去,别人都没看到你,对不对?」
他想了想。「不知道吔,我专心和你说话,没注意。」
若蝉抚额呻吟。「我的学生从你面前走过都没看见你……难怪昨天上了公车,那些人那样看我。在他们看起来,我都在一个人自说自话嘛。」
「啧,不要去在意别人的眼光和想法嘛。钻这种牛角尖,迟早你也想不开自杀。」
「我才没那麽白痴,更不会为了男人自杀。但是,拜托你,有其他人在时,你若要和我说话,请你不要隐形,以免我被当成疯子。」
「你现在明白被当作疯子的感觉了吧?」
她一时为之语塞。「你……和我的情形不同嘛。」她咕哝。「像你那样,我没被你吓昏倒,很不错了。」
「对哟,你咋晚只是体力不支,因此倒在地上。」他嘲弄道。
若蝉又一时无言以对。「我後来还是上床啦。」她辩得理不直气不壮。
「你要不要知道你是怎麽上床的?」他问得一脸狡黠。
「不要!」她答得飞快。
「要嘛,很好玩的。」
「不要!」
「像这样。」
他一手轻轻一抬,她的身体便像魔术表演中被催眠的人般,打横浮上空中。
若蝉应该惊吓的,她却笑了起来。
「好玩吧?」他也笑。「我就是这样送你上床的。」
「你现在可以放我下来了吧?还不到上床时间。」
他照办。「你真的很可爱吔。我喜欢你的幽默感。」
若蝉双颊微微绯红地拉平衣裙。「不要这样目不转睛盯著人看,我会误会的。」她用她第一次看到他时他说的话回给他。
他朗声大笑。
他们一同步出课室时,她质疑地看他。
他当即领会,弹一下手指。「我现在没有隐形。」他说,消除她的疑虑。
「你又换衣服了。」她指出。
「现在才看见呀!」他抗议加抱怨。「白白让你看了半天。」
龙袍之後,他摇身一变,成了英挺的现代男士。深色条纹仔襟西装配浅蓝色衬衫,再搭上南瓜色斜纹丝领带,BALLY牛皮鞋。整齐地往後梳吹出浅浅波纹的头发,仍具有几分复古风味。
「穿这麽正式,有的会啊?」若蝉发觉她心底有一点醋意。一点点啦。
谁教他一开始不表明「身分」,害她以为他企图追求她,对她有意呢?这会儿他为悦他人而打扮,她有些些些的不是滋味。也是人之常情嘛。
「好不好看?」他转圈加摆姿势地供她观赏。
「可以啦。」她小器得不想太夸他。「」又是向谁借的?」
「嗟,男士名店买的啦。」
「没钱坐公车,有钱上名店?」她嘲笑他。
「我用你的信用卡呀。」
若蝉吃一惊,继而一想——「不可能,你不会我的签名。」
「咦,你很小看我哦。」
她瞅他半晌,连忙拿出皮夹打开。她的信用卡好好的在里面。她放心了。
「又来唬我。」她用皮夹打他一下。
「哎,我用附属卡嘛。」他一手举起,在空中将食指和中指一夹,便如变扑克牌般变出一张信用卡,「喏。」他递给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