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哪一只花瓶?你拿给我看看。」若蝉问摊贩。
丁倩抱著双臂站一边。「看什麽看哪?我倒要看你如何收拾这摊闲事。」
若蝉给她个「不要凑热闹」的眼色。摊贩宝贝兮兮的把那只肇引事端的青瓷花瓶捧来。
「喂,现在上面也有你的指纹啦。」妇人指著摊贩喊。
「到这边来,我可以看清楚些。」若蝉将摊贩拉到行人路墙边去。
妇人藉机一走了之,丁倩看见了,大喊:「喂,你别走啊!」
她一喊叫,妇人索性加快速度,用跑的穿过了马路,一下子就没入周日人潮。
这可好。丁倩叉腰瞪视兀自地在墙边和摊贩嘀嘀咕咕的若蝉。其他路人好奇地等著看结果。
过了一会儿,摊贩右手往裤子口袋塞了一下,转身灰著睑走回来。
他大声向围观的人喊:「我是看这位小姐好心肠,比较讲理,特价半卖半送,只算她一千五百元。古董花瓶,倒店大拍卖啊,机会不再!」
走啦。若蝉向丁倩使眼色,手上抱著那只花瓶。
「你疯啦?」丁倩一面万分不甘愿地跟上她,一面骂她。「神经病,钱多啊?你真的给他一千五管这个间事?」
「没有啦,我给他五百,我只有这麽多。」
「『只有』这麽多?五百元给这种人,我宁可丢到河里喂鱼。」
「鱼不吃钞票的。人家带著这麽多花瓶跑来跑去做生意,还要躲警察,怪可怜的。」
「妇人之仁嘛你。就是有你这种姑息心态,流动摊贩永远取缔不完,到处破坏市容,而且助长仿冒品歪风,进一步破坏港誉。」
「流动摊贩不值得鼓励,但是他们也要生存呀。」
「你这会儿吹的是什麽风,化的是什麽雨?」丁倩瞪若蝉一眼。「给我见识一下清朝古董。」她拿过花瓶,摸摸上面的花鸟图案。「画工倒蛮细的,仿得跟真的一样。」
「不管它是真的还是仿的,五百元化解一场争吵,很便宜啦。」若蝉把花瓶接回来。
「我衷心希望他少骗几个人,你的滥好心才没白费。」丁倩看看表。「我要叫计程车回去了。要不要送你啊?」
「不必了,又不顺路。」
丁倩便在路边拦了部计程车走了。
「差一点点她的愿望就可以实现了。」忽然,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若蝉背後嘀咕。
她转身一看,当场怔住。
哎哟,怎麽有如此俊俏的男人!活脱像是她小说中描述的英俊非凡、迷倒众娇娃的男主角。
「车小姐,不要这样目不转睛盯著我看,我会误会的。」他说。
「哦,对不起。」若蝉脸颊发热,退後一步。
拉开些距离,却是看他看得更仔细了。小翻领西装,企领白衬衫,吊带宽脚裤,一双好像从老爷爷箱底翻出来的旧式尖头鞋——皮料还是上乘的哩,十足的民初复古穿著。而且他梳了个光滑的中分头,搭配他的穿扮。
不止脸孔俊、眉眼俏,一身都是帅加潇洒的魅力呢。这个男人好看得不像真的。
「你还要看多久啊?」他问。
「啊?」若蝉脸更红了,又退一步。「对不起。」又说一遍。「我对老、旧的东西格外偏爱,你这一身……唔,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低头看看自己全身。「我被用过不少不同的名称称呼,给叫成『东西』,还是头一回。」
这下她整张脸跟著了火似的。「不是,现在流行复古,不过很少人像你这样由头到脚的复古的走到街上来。你别误会,这样很好看。」
「好看吗?」他再将自己端详一遍,对她咧嘴,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谢谢。你有什麽愿望?」
「小心!」若蝉一把拉开他。
三、四个青少年一阵风似的踩著滑板自他们身边呼啸而过。
他张大了眼睛。「喝,没见过在地上可以飞得这麽快的东西。他们有了新东西我都不知道。」
他的口气彷佛他真的没见过滑板这种时下年轻人都爱玩的运动之一,而他看起来不会超过二十五岁。
然後,她想起来他对她的称呼。「你认识我?」她惊讶地也张大了眼睛。
「我们见过。」他答道。
「我们见过?」她更讶异了。
她若见过他,绝不可能没有一点印象。外表这麽出色的男人,很难遗忘的。
「闲话少说吧。你有什麽愿望?」
若蝉再次怔住。「愿望?」
他不耐烦地挑一下剑眉。「啧,你长得这麽漂亮,又是个老师,怎麽老学人家说话,像个鹦鹉似的。」
「你还知道我是老师!」
「你不要再重复我的话了好不好?你有什麽愿望?」他问第三次了。
「我有什麽愿望?」
他仰头朝天拍一下前额。「怎麽会这麽困难呀!」喊完,他瞪著她。「我说的又不是外国话。你可以许愿,许愿不懂吗,车老师?」
许愿。哦,她懂了。
「哦,我懂了。」她瞪回去。
「懂啦?太好了。你的愿望是什麽?」
「怪不得你说我们见过。你几时开始跟踪我们的?我们在『山泉』时,你就在里面了,对吧?你偷听到我们的话,又一路跟著我和丁倩,继续偷听,是不是?」她连声质问。
「哎哎哎,等一下……」
「看你一表人才,气质不俗,怎麽行为如此下流?用这种方式在马路上找人搭讪,你自以为很高明吗?」
「搭讪?」他怔怔道,而她已拔脚走开。
若蝉很快就发现他不死心地追上她,并亦步亦趋的跟著她。
到了公车站牌,她站住,转身面向他。「我警告你,你再跟著我纠缠不清,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我不跟著你不行呀,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愿望是什麽。」
「你真的要知道?」
「我非知道不可。」
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她瞪住他。「我希望你……」消失不见。
她没机会说完,公车来了,她赶快跳上去,投了币,急急走到後面坐下。她看见他本来也跟上了车,犹豫了一下,又下去了。
若蝉松了一口气。大概他看车上人多,她若喊叫起来,准教他吃不完兜著走。
隔著车窗,她看到他呆呆站在路边,心里不禁有丝遗憾。
假如他不用如此无聊低俗的手段,正正当当上前自我介绍,她其实不会介意和他交个朋友。
多可借呀。事实上,无聊归无聊,给一个长相不凡的男人当街追求的感觉……嗯,蛮好的哩。
白天教书,晚上写稿,紧凑的生活,使若蝉没有时间社交和结交异性朋友。
上次结束一段无缘的感情,是四年前的事了。虽然是和谐、友善地分手,她仍著实难过了好一阵子,不过总比婚後才发现「性情不合」的好。
正当她处於低潮时,一个开出版社的朋友找她帮忙做些润稿的工作,润著润著,她不知怎地写了起来,岂料牛刀小试就试上了排行榜,从此欲罢不能。因此并不是她刻意拿工作填满生活,反倒是一不小心被工作占满了她的时间和生活空间。
读者多以为她个人的爱情生活必然如她的小说一般浪漫多姿,其实真是天晓得。
有机会、有因缘的话,若蝉是很想再谈个浪漫的恋爱的。没做恋爱中的女人太久啦!
不过再怎麽说,也不能在马路上就随便接受一个陌生男人的搭讪或追求,不管他长得多麽有魅力。她还不至於如此饥不择食。
尽管有著如此自知之明,若蝉依然不无遗憾。哎,一朵难得出现的小小桃花,就这麽迅速夭折了。
回家以後,她把花瓶放在客厅电视矮柜上,蹲下来端详它,丁倩说得没错,这个清朝古董仿冒品,仿得是可以假乱真。
她轻轻摸摸瓶口的裂痕。她认识几个制陶的朋友,说不定他们可以帮忙把裂缝补起来。她的指尖抚过花瓶上的细致彩绘,无声叹息。
哎,手工能如此精细,何必仿冒呢?
门铃响起,她站起来,走去开门。
开了门,她呆在门内。是他?!
「我还是想不出来。」他一面说,一面自行进入。
「你怎麽……」若蝉慌忙尾随他走进客厅。「你怎麽知道我住在这?」
「我不是跟踪你啊。」他声明,同时摇摇头。「没碰过这种情形,挺伤脑筋的。我想不出来吔,怎麽办?」
她不觉得他在问她,他比较像是自言自语。不过反正她一点也不明白他在说什麽。
「你不是跟踪,怎麽会我才进家门没几分钟,你也跟到了?」这件事比较重要。
若蝉一面镇定地慢慢朝放电话的茶几走过去,一面想著管理处的电话号码。他不像坏人,但电视上警方抓到的通缉犯,不少人也长得眉清目秀。人不可貌相。
「我要给你三个愿望啊。」她走一步,他跟一步。「可是你又救了我一次,那表示你该得到另外三个愿望。可是我的权限只有三个愿望,我想来想去,想不出个解决的方法。」
他站在茶几前面,挡住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