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莉说:“总经理说营业部来了新经理,要介绍一下,并且大家听听营业部的新方针。”
我说:“哦,新妈妈来了。”
“妈妈?”玛莉不解。
我笑,“你不知道吗,总经理一直说我们所有的剧集都是婴儿,如果营业部拿不到广告,就等于婴儿没有奶粉供应,营业部经理还不就是妈妈?”
玛莉笑着出去。
制作部老周过来找我说话。
“营业部怎么老换人?”他问我。
“咦,”我笑,“你问我,我问谁?”
“听说换了个女人来。”老周说。
“不稀奇,现在身居要职的女人很多。”我说。
“你肯替女人做事吗?”老周问,“你不介意?”
“只要她有工作能力,男人女人难道还两样不成?”
老周摇摇头,“女人该坐在家中看孩子,不应出来跟男人抢饭碗。”
“你这是什么年代的古老想法?”我取笑他。
“男主外,女主内,千古不移的道理。”老周说。
小王加进一张嘴,“这姓任的女人很厉害,是哈佛大学工商管理的MBA。”
“跟我们没关系。”我说。
“怎么没关系?当然有,同一个机构的人。”老周道。
我耸耸肩,“河水不犯井水。”
“哼,你走着瞧。”老周叹道,“不是好相与的。”
老周小王走后我问玛莉:“真有这么厉害?真的?”
玛莉说:“周先生一向不喜欢与女人打交道的。”
呵。
第二天老周受营业部经理修理的事,全公司上下都知道了。
制作部提上去供广告客户参考的计划惨被驳回。营业部发信回来,警告制作部不得再做越权举动。
老周脸色发白,“真是倒霉!谁要管这种闲事,可不也就是他们那个部门开始建议的!”
我笑,“看,吃力不讨好!”
“制作部当然知道片集有什么特色!建议一下,有什么不对劲?”老周气得那样子,“牡丹虽好,也还需绿叶扶持,我看她单人匹马走到几时去!”
老周把文件夹子丢在桌上,我一打开,满满的红字改正了他的英文文法,其中有数句旁边用中文批着:“不明所以然,不通,无可救药!”
我笑。
典型女人作风。
我问玛莉:“是任小姐的笔迹?”
禺玛莉看我一眼,“不是,是任小姐秘书琳达的字。”
老周气呼呼,“小鬼升城隍。”
我说:“老周,你是制作部主任,身居要职,不要与他们一般见识,别闹笑话给别人知道。”
“是,我知道,我明白,以后我就管制作拍摄的事,什么都别来问我。”
“这又不对了,这变成斗气了。”我笑。
“你别管。”老周面色煞白,“事不关己,已不操心,这个任思龙实在太过分。”
我问:“她叫什么名字?”
老周冲出我的房间,大力关上门走。
我问玛莉:“她叫什么名字?”
“任思龙。”
“很好听的名字。”我说,“新上台的官儿,总得显显威风。但是老周为什么又跑去提供营业方针?”
“是总经理要的,说是三个臭皮匠,抵得一个诸葛亮。”
“可是找皮匠也只该在营业部找,不该找到制作部去。”我说,“他们外国回来的人,最恨越权。你读过彼得·杜拉克的《管理实鉴》没有?”
玛莉说:“是。”她笑。
我问:“下午我有什么事?”
“有。有得很。两点钟我们长篇剧集所有导播与编剧开大会。三点你得过海去见总经理与任小姐,早约好的。”玛莉如数家珍。
“真好!”我说,“我真爱这份工作,我小儿子都快不懂叫爹爹,我卖身给香江电视了。”
“还有,方小姐说做不下去,要跟你辞职。”
我跳起来,“方薇?我的天,我的台柱,这次又是什么的道理?”
“方小姐说她与林士香无法合作。”
“为什么?”我问,“他非礼她?抑或他不肯非礼她?”
玛莉笑,“你知道方小姐主观太强,脾气坏,她与林士香吵嘴。”
“林是当今最好的电视导演,我真不明白。”我捧着头,“他们俩真是一对。”
“我看你并没有时间见方小姐。”玛莉说,“你——”
我的房门被踢开来,“谁说没有时间见我?”方薇杏眼圆睁,“我拼着一死,敢把皇帝拉下马!”
我虚弱的说:“方薇,这是创作组,不是革命组。”
她坐在我对面,一个个字说出来,“我不干了。”
我苦笑说:“我让林士香正式向你道歉好不好?”
“谁要这种狗屎导演向我道歉?”方薇大声说道。
玛莉说:“施先生,电话。”
我接过话筒:“哪一位?”
“扬名!”是美眷,“小宇在这里大跳大叫,要去游泳。”
我忍不住了,“现在全世界的人都在对牢我大跳大叫,我有什么办法?”
“可是你答应过小宇去游泳的。”美眷说,“你向他解释,不然他不肯罢休。”
“你替我好好揍他一顿,”我说,“办公时间不要来骚扰我。”我重重放下电话。
我转头跟玛莉说:“明天叫林士香来一次。”
“明天星期日。”
“那么星期一。”
“是。”玛莉说。
“方薇方小姐,”我说,“让我们先出去开会好不好?过了今天才说,乖一点。我会叫林士香来好好审他。”
“我不出去。”她说。
“外头全世界人在等我们,你别这样好不好?”
“星期一。”她说出限期。
“一定,星期一,编剧跟导演没有杀父大仇,方小姐,星期一一定为你摆平。”
“你告诉林士香,我的本子要改拿回来我亲手改,我不要别人乱动,尤其是他。我总得对我的出品负责任吧?”
“一定。”我保证。
她走了。
我才到会议室坐下,玛莉又说:“施太太找你。”
“说我没空。”我说。
一坐下来就直说到三点半,有好几小问题争论不下,我很想独裁地下个决定,但是我必需要令我的编剧快乐,快乐的人做不出成绩。
于是——
“女主角为什么一定要穿白色,衣服的色素根本无关重要。虚伪、做作。”
“你懂什么,白色代表什么你知不知道?”
“服装的颜色有统一的必要,白色在这里代表孤僻,潜意识对现实不满,她要用白色把自己隔开,以示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狗屎。”玛莉说。
“有道理,白色配冷艳的性格正好。”我说。
“黑色才冷艳。”
“女主角出走以后,回头的理由不充分,她根本与丈夫不和,他病了不关她事。”
“一夜夫妻百夜恩啊!”
“现在不是粤语式的情感,老天,夜夜换情郎的女人岂不是欠下数亿年的恩典?”
“另外找一个理由。为了子女如何?”
我心中暗暗着急。
玛莉说:“那边催你去开会,车子在门口已经等了三十分钟。”
我说:“这里比较重要,问问香港那边能不能改期?”
“任小姐要与你说话呢,总经理的秘书来催了。”
我叹气,“为什么任小姐非见我不可?刨作组与营业部风马牛不相及。”
“但是任小姐要知道我们这边的事。”
“给我两粒阿斯匹林,我头痛。”
玛莉把药给我。
我对在场的审阅说:“你们谈下去吧。我跟玛莉到香港去见个人。”
在车子上的时候,我还是在问:“为什么任小姐不到创作组来?”
“她要与总经理说话。”
“大买卖!”我挥手,“香江电视就她这个人是举足轼重的,要命。”
“施太太说小宇哭得一头汗,睡了。”
“我回家才能管这些,以后施太大再来电话,告诉她,我忙的时候别来烦我。”
“是。”
车子到中环,我与玛莉下车赶到写字楼。
总经理一脸笑容迎过来,“施,我看过连续剧的大纲,好及了。”
“谢谢。”我放下公事包。
偌长的会议桌那一头坐着一个女子,她板着脸,几乎是瞪着我的。
我看一看总经理。
“我来介绍,”总经理还是个老好人的态度,“思龙,这是施扬名,创作组负责人。”
我赔笑,想伸手,但马上想到西洋礼节,要等她先伸,可是她动也不动。
她看看手表,“迟到四十八分钟,施先生。久仰大名,久候光临。”她冷冷地说。
我僵住了。
总经理打圆场,“来来,大家都忙,交通不便,时间不容易控制。”
我坐下,玛莉坐我身后。
到这个时候我才有机会看清楚任思龙。
她看上去约二十七二十八岁,头发梳在顶上,脸是长圆型,鼻子嘴唇都不见得很美,但是眼睛很圆很有神,浓眉,皮肤带一种奇怪的颜色,白腻中透点青色,略略化妆过,可惜看上去不是稍嫌病态。
她的发脚很长,耳上戴珠耳坏,一身白色的细麻长裳。
我忽然想到刚才创作组开会的驿白——
“……白色在这里代表孤僻,潜意识对现实不满,她要用白色把自己隔开,以示清者自清,浊者自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