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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才试探地问:“你爱的,一直是加乐?"声音已微微颤抖。

  王振波仍然没有直接回答。

  本才再作进一步推测:“在我之前,已经有人入住过加乐的身躯?"

  "你真聪明。"

  本才的确不是笨人。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本才,这种现象实在太难解释。"

  "我可以接受,因为我也是当事人。"

  "这是我与那人之间的事。"

  "她是否一个可爱的女子?"

  王振波答:“是。"

  "她在加乐身上生活了多久?"

  "一年。"

  "啊,那么久,后来呢?"

  "她觉得实在太闷,离我而去。"

  本才张大了嘴合不拢,外人只以为王振波深爱继女,实则上不是那么一回事。

  王振波悲哀地说:“看,现在你都知道了,你怎么看我?"

  本才不答。她一背脊都是汗。

  她鼓起勇气问:“那,又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她是个女演员。"

  所以才能够把秘密隐藏得那么好。

  "你认识加乐的时候,她已经走了。"

  "走,"本才忍不住问,"走往何处?"

  "我不知道。"

  "消失在世上?"

  "或许是,或许在另外一个地方,另外一个人身上寄居。"

  "你答应替她保守秘密?"

  "正确。"

  "她叫什么名字?"

  "怨我不能透露。"

  "她原来的身躯是否完好?"

  "本才,我不想再说什么。"

  王振波低下头,黯然销魂。呵他至今还深深悼念她。

  本才一时间解开了那么多谜语,不禁疲倦,用手撑住头,不想动弹。

  一个小小身躯忽然出现在门边。

  加乐尖刻的声音传来:“你们还在谈?你,你还没有走?"

  小小的她一手撑住门框,说不出的刁泼,一看就知道不好应付。

  难怪连姣媚的陈百丰都吃不消兜着走,落荒而逃。

  本才说:“加乐,我不是你的敌人。"

  "你早已知道我的名字是志莹。"

  "我们做个朋友可好?"

  志莹笑了,伸出舌头左右摆动,"成年人,我才不会同你做朋友。"

  本才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回答。

  王振波这时开口:“本才不是那样的人。"

  本才十分感激,刚想道谢,加乐眼睛一红,哭了出来,一边顿足,一边转身就走。

  她嘴巴嚷着:“没有人爱我,人人都欺侮我。"

  本才服了。可是,她做加乐的时候,不也是利用过这种特权吗?

  她站起来,"我告辞了。"

  "本才,我叫司机送你。"

  王振波急急追上楼去安慰区志莹。

  不,是加乐,他一直以来深爱的,也就是加乐。

  本才站在王宅门口,天气冷得要命,司机并没有出现。

  她打手提电话叫计程车。

  "小姐,今日车子非常忙,你愿意等四十五分钟到一小时吗?"

  本才只得致电殷可勤。

  可勤二话不说:“我马上来接你,你穿够衣服没有?这是我一生所经历过最冷的冬季。"

  本才落了单,孤清地站在人家家门口,呆呆地等救兵。

  越站越冻,足手指都有点麻痹,鼻子冰冷,她想哭,却不甘心。

  王振波根本不理会她去了何处,再也没有出来看过她。

  本才又急又气,是他叫她来,现在又把她关在门外。

  幸亏可勤的车子随即驶至。

  "本才,快上车,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干吗站在王家门口,为何不按铃?"

  跳上车,可勤把自己的手套脱下交给本才戴上,本才方觉得暖意。

  "快走。"本才都不愿多说。

  可勤看她一眼,把车驶进市区。

  "去什么地方?"

  "想喝酒。"

  可勤说:“我不反对,可是你身体状况……"

  "可以应付,放心。"

  可勤说:“我从前总以为像你那样的天才处理俗世的事必定会得不落俗套。"

  本才给她接上去:“不过渐渐发觉天才还不如蠢才机灵。"

  "对,这两封信由纽约寄出,在出版社压了已有两个星期。"

  "多半是读者信。"

  "那更应立刻处理。"

  本才学着可勤的口吻:“读者才是我们的老板。"

  到了相熟的酒馆,本才坐下,叫了六杯苦艾酒,一字排开,先干掉两杯。

  情绪略为稳定,取过信件一看,"嗯,是辜更咸博物馆寄来。"

  可勤心向往之,"法兰莱怀特设计的辜更咸博物馆。"

  信纸抽出摊平,本才读过,一声不响,折好又放回信封。

  "说什么?"

  "邀请我去开画展。"

  "那很好呀,真替你高兴。"可勤雀跃。

  本才微笑,"三年前已经来叫过我。"

  "你竟没答应?这种机会千载难逢。"

  "任何事情都得有所付出,不划算。"

  可勤大奇,"你怕什么?"

  "怕我其实不是天才,曝光过度,自讨苦吃。"

  本才喝下第三杯酒。

  "好了好了,别再喝了。"

  "我已经痊愈,除出一背脊的伤疤,没事人一样。"

  可勤一点办法也没有,徒呼荷荷。

  她一抬头,不禁笑了,救星来啦,"看是谁?"

  向她们走近的正是刘执成。

  本才诧异,"可勤,是你叫他来?"

  刘执成坐下,一声不响,看看桌子上空杯,也叫了六杯苦艾酒,酒上来,他学本才那样,干尽三杯。

  本才不禁劝道:“喝那么多那么急做甚……"

  刘执成笑了。

  本才这时不好意思不放下酒杯。

  她说:“哎呀,你的头发胡须都清理了,这叫洗心革面,为着什么?"

  刘执成笑笑,"谈生意比较方便。"

  可勤真是个正经人,"这种地方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走吧。"

  本才说:“可勤开车,可勤没喝酒。"

  可勤嘀咕:“真不明白为什么一叫就六杯酒,表示什么呢?"

  本才答:“豪气。"

  可勤嗤笑出来。

  刘执成陪她坐在后座,她把沉重的头靠在他肩膊上。

  这个铁胆忠心的好人要到这个时候才真正感动她。

  本才默默到了家。

  可勤叮嘱她:“早点休息。"

  "你们呢?"

  "回公司赶功课。"

  "有工作真好。"

  刘执成:“本才,要是你愿意到敝公司来上班,我马上替你装修办公室。"

  这样的话自然中听。

  本才进屋,甫坐下,忽然想起还有话说。

  辜更咸那边,得请刘执成代为婉拒才是。她出门追上去。

  到停车场一看,不见人,心里想:只得呆会补个电话,可是刚转头,就看见刘执成与殷可勤自转角处走出来,本才想迎上去。

  本才忽然凝住,她随即躲到大石柱后边去。

  本才看到刘执成紧紧的拉住殷可勤的手,朝吉普车走过去。

  拉手本属平常事,但是也分很多种,看他们的姿势,立刻知道是情侣。

  本才躲得更严。

  他们走到车前,忽然紧紧拥抱,随即分开上车。

  可勤潇洒地把车驶走。

  本才嗒然低下头。是她撮合了他们二人。

  这两个人在同一间写字楼工作已经好几年,相敬如宾本无他想,直到杨本才把他们拉在一起。

  看,谁也没有等谁一辈子。

  本才沉默了。

  她缓缓走回家,关上门,倒在床上。

  终于求仁得仁,完全寂寞了。

  屋内静得掉一根针都听得见。

  大难过后,必有落寞,现在,又该做什么才好。

  电话铃刺耳地响起来。

  去同这个人谈几句也好,无论是谁,不论说些什么不着边际的话,都能解闷。真没想到他会是马柏亮。

  "本才,是你?听到你的声音真好。"

  他没期待她会亲自来听电话。

  不知怎地,本才的气已消,只是轻轻同:“还好吗,婚姻生活如何?"

  "过得去,托赖,听说你痊愈了,十分庆幸。"

  "是,差些更换生肖。"

  "我知道你一定会挣扎下来的。"

  事后孔明。

  "柏亮,好好过日子。"

  "钱老不够用。"

  这句话本才一早听得麻木。

  "省着点花。"

  "已经不敢动弹,可是一出手就缩不回来。"

  他哪里还有得救。

  本才以为他会开口问她借,终于没有,始终尚有廉耻。

  一个男人,向身边的女人要钱已经够不堪,居然向前头的女人要钱,那真不知用什么字眼来形容才好。

  他最后只说:“听到你声音真好。"

  本才轻轻放下电话听筒。

  那时年轻,不懂事,糊涂到极点,自有乐趣,他们也有过快乐时光。

  看护来了,又去了,十分关注病人那颓丧情绪。

  那晚本才睡着后,没有再梦见母亲。

  或是任何人。

  杨本才做回自己,才发觉有多大失落,她的生命何其苍白。

  午夜醒来,沉思良久,累了,再睡,心中已有决策。

  第二天一早起来,沐浴更衣,刚想出门,王振波来访。

  "本才,打扰你。"客气得像陌生人。

  他与杨本才根本不熟,也是事实。

  本才原是个大方豁达的人,她招呼他进来。

  "有什么事?"

  王振波把一叠文件放在桌子上,很含蓄地说:“本才,你卧病的时候,我自作主张,替你办妥一点事。"

  本才取过文件看,哎呀,她低声叫出来。"罗律师终于把遗产承继权批还给我了。"

  王振波微微笑,"她擅于经营,不负所托,这几年来遗产几已增值百分之一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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