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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护理人员讶异,“加乐,你像小队长一样,真了不起呢。”

  小息时他们一起喝果汁吃三文治。

  本才做起她的本行当然兴致勃勃,正起劲地把颜料搬到近墙壁处,发觉身边有一个高大的黑影。

  本才暗叫一声不好。

  抬起头,发觉那人是何世坤教授。

  她找上门来了。

  只听得她冷笑一声,“杨本才,你想避开我?”

  本才身段只到她腋下,好汉不吃眼前亏,立刻退后一步。

  “你这个怪物,我非揭露你身分不可,你以为躲在小童的身躯内就可以为所欲为?”

  本才没料到何世坤会如此动气。

  “你趁机霸占着王振波可是?”

  啊,原来如此。

  她已经失去过他一次,她认为今日又一次败在别人手下,一道气难下。

  地狱之毒焰还比不上妇人受嘲弄的怒火。

  本才害怕。

  她完全不知道如何应付这种场面。

  只见何世坤伸手来捉她。

  危急间本才忽然想起她是一个小孩,幼儿的看家本领是什么?

  她立刻尖叫起来,接着摔开何世坤的手,大哭大叫。

  护理人员马上奔过来,大声喊:“你是谁,怎么闯进私人范围来,你为什么难为小孩?”

  其他的孩子一见本才哭,也接着哭闹成一团。

  气氛大为紧张。

  何世坤震惊,刹那间清醒了。

  她在干什么?

  穿制服的护卫人员已经围上来,搞得不好,她会身败名裂。

  趁还能抽身,速速退下为上。

  她一步步后退,一溜烟走脱。

  众人为着保护一班弱智小孩,也不去追究她。

  本才喘口气,好险。

  幸亏是孩子,若是成年女子,脸上恐怕早就挨了一巴掌。

  可是,小朋友们的情绪已经大坏,绘画习作只得中断。

  王振波接本才回家时听到消息,不禁生气。

  “还亏得是一名教授。”

  本才犹有余悸,“一个女人是一个女人。”

  “我打算叫律师追究。”

  “算了,别追着打压一个人,物极必反。”

  王振波不语。

  “翁丽间怎么还不回来?”

  王振波更加沉默。

  本才奇问:“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

  半晌王振波答:“她有男朋友在那边。”

  啊,他们的世界真复杂。

  “也许,在他那里,她可以得到若干安慰。”

  “你见过那个人没有?”

  “没有。”

  “你怎么知道他存在?”

  “总有蛛丝马迹。听完电话,忽然笑了,买一条鳄鱼皮带,并不是送给我,到很奇怪的地方像是利约热内卢去办公事,永远化妆得整齐似期待有事发生……”

  本才恻然。

  “与她说话,十句有九句听不见,精神飘忽,对加乐异常生气。”

  看样子是有心要埋葬过去,重新开始。

  本才担心,“那男人会骗她吗?”

  “看,连你都焦虑了。”

  本才有点不好意思。

  “生活总有风险。”王振波说得有点幽默。

  他是真的丢开了。

  本才问:“妻子有男友,初初发觉的时候痛苦吗?”

  王振波不出声。

  本才立刻知道唐突,“对不起。”

  王振波微笑,“没关系,我愿意回答,很奇怪,每个人的想法不同,面子对我来说并非那么重要的事,我反而觉得轻松,她终于找到另外一个人承担她的感情了。”

  本才怔住。

  像陌生人一样,除出名义,一无所有,甚至不会不甘心。

  “你还年轻,你的感情激烈明澄,恩怨分明,你不会接受妥协。”

  本才不语。

  她的确是不明白,在她来说,黑是黑,白是白,再痛苦也要即时分手。

  “你打算参加马君的婚礼吗?”

  本才生气道:“我昏迷不醒,我怎么去?”

  “那么,我代你送礼。”

  "何必虚伪。"

  "因为不值得生气。"

  本才服帖了,"王振波先生,我在你身上学习良多,得益匪浅。"

  "我生活经验比你丰富。"

  才叹口气,"王先生,看样子,我同你得相处一段长时间。"

  王振波看看她,"我会那么幸运吗?"

  本才叹气:“王先生,你把这件惨事化解得可以接受了。"

  他轻轻说:“我愿意等你长大。"

  本才嗤一声笑出来,"这话对一个十七岁的人来说尚可。"

  到家了。

  "对,"王振波说,"我已托人去罗允恭处取回你的门匙。"

  "嗄,你有什么法宝?"

  "我的律师,是她的师父。"

  "啊。"本才五体投地。

  王振波微笑,"并且,我正在找人看看你父母的委托书里有什么漏洞,以便将财产运用权取回。"

  本才说:“其实这些年来多亏罗允恭,否则有限的数目早已花光。"

  "现在你不同,我相信你已比较智慧。"

  "我现在要钱来无用,原来,被人照顾是那样舒适称心的一件事,怪不得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有那么多年轻女性想找个户头过日子。"

  厨房里,新保姆同女佣说:“王先生真好耐力,同七岁孩子絮絮细语,把她当大人一样。"

  女佣不搭腔,不肯说东家是非。

  "而且,加乐一点也不像低能儿,我觉得她比任何人都聪明。"

  女佣站起来,"我得去买菜了。"

  保姆赔笑,"你看我,多嘴得很,真是,我们在这里不过听差办事,领取一份薪水,理那么多干什么。"

  她也讪讪地走开。

  本才伏在床上睡着了。

  做梦看见母亲伏案正在书写,一贯忙得头都抬不起来。

  "妈妈。"本才站在门口叫她。

  她看到是女儿,十分讶异,"咦,你怎么还在这里,你的屋子着火了,你还不去打救?"

  本才愕然,莫名其妙,没听懂母亲的意思。

  只见她扬手,"去,去。"

  本才惊醒。

  正好这个时候,王振波推门进来,神色黯然。

  "本才,我们马上去医院。"

  "干什么?"

  "杨本才心脏衰竭,医院正予以急救,嘱我们去见最后一面。"

  本才怔住。王振波替她穿上大衣。

  "来,本才,我背你走。"

  这是最快捷的方法。

  本才伏在他背上,他飞快跑下楼去,上了车,直赴医院。

  本才一句话不说,看着车窗外的风景。

  这是她一生中最奇突的一个冬季。

  天气一直很冷,幸亏小加乐拥有许多漂亮舒适的大衣,裹得暖暖。

  但是本才仍然忍不住打寒颤。

  她得赶到医院去见自己最后一面。

  本才手足冰冷,欲哭无泪。

  天下竟有这样奇怪的事。

  停好车,王振波仍然背起本才往医院里跑。

  本才发觉她没有穿鞋,王振波把她自一处背到另一个地方,她毋需穿鞋。

  她伏在他温暖强壮的背脊上,双臂围着他的脖子,以后,怕得这样过日子了。

  到了病房门口,他把本才放下。

  主诊医生迎上来,"啊,你们到了。"

  他们走进病房。

  病床上的杨本才身上搭的管子比平时还多,面孔的颜色像黄蜡一样,已经没有生气。

  王振波不忍再看,垂下了头。本才落泪。

  看护轻轻说:“加乐,过来见杨小姐。"本才走近。

  她从来没有见过那样难看的自己,从前,即使没化妆,生病、醉酒,面孔都不会如此浮肿,此刻她双目像线一般陷在眼泡里,嘴唇似金鱼似张着吸收氧气,发出嘶嘶的声音。

  啊,可怕。本才混身颤抖。

  忽然之间,其中一部仪器发出紧急的嘟嘟声。

  医生与看护立刻围上来。

  "预备用电极器,各人退开。"

  医生取过心脏电极器。

  这时,仪器显示扬本才心脏已经停止跳动,表上只有一条直线,讯号长鸣,非常刺耳。

  本才大哭。医生吆喝:“请病人亲友先出!"

  王振波连忙拉起她的手想退出病房。

  不料本才大力挣脱,向前扑去。看护大惊急急拦阻。

  这时,主诊医生已经将电极器盖下,电光石火间,本才扑到自己身躯之上,紧紧抱住不放。

  医生双手来不及闪避,电极器印在本才背脊。

  只听得噗地一声,本才身躯大力弹跳,接着她听得众人惊呼声。

  然后,全身麻痹,自踵至顶迅速消失知觉。

  本才心中一凉,啊,是要去见父母了。

  她与他们感情欠佳,见了面,又该说什么才好?

  她仍然紧紧抱着自己的身躯不放。

  终于,她得到了一直渴望的沉睡。

  第八章

  她永远不知道那一刻深切护理病房内乱成什么样子。

  医生与看护齐齐尖叫,王振波大声喊:“本才,本才。"小加乐昏迷的身躯落到地下,扬本才动也不动。

  看护连忙抬起加乐放在床上,替她诊治。

  "心脏脉搏正常,背脊被电极器炙伤。"

  "把她移到另一病房诊治。"

  "医生,看。"

  仪表上扬本才的心电图恢复跳动。大家松了一口气。

  整组护理人员满头大汗,有两个觉得双膝发软,忍不住坐了下来。

  还没完全回过神来,一位年轻女医生忽然说:“病人蠕动。"

  "张医生,我想那只是无意识的肌肉反应。"

  "不,请快过来看。"

  大家又提起精神走近杨本才。

  这时,谁也没有空去理会站在一旁的王振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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