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早就得钻营投机。
“我陪你去。”
那个下午炎热无比,乃意站在校长室外一棵树影底下遮阴,小区采一块紫荆叶给她,“祝你聪明。”
乃意抗议,“我已经聪明。”
小区摸着鼻子笑了。
他脸上疱疱已痊愈一半,但人仍然没有长高。
校役传任乃意。
一见校长慈祥面孔,乃意便知有机会有希望。
校长很难拒绝原校生,她看着这班孩子由儿童发育成为少年,他们的个性、背景、成绩,她全了解,尤其是任乃意,圆鼓鼓面孔此刻因天热涨得通红,一额汗,白衬衣贴身上,结结巴巴,不知如何开口求人才好,校长心肠软,挥挥手,“乃意,明年要好好用功,别让我失望。”
乃意感动到极点,真正的好人,不用来人开口,能做到的,已经承担,或许区维真讲得对,除了校园,别处再找不到如此好人。
眼睛红红自校长室出来,看到小区焦急地迎上来,她还没开口,他已经说:“凌岱宇在那边,似有急事,她听任伯母说你在学校,便找了来。”
乃意一看,见岱宇一身白衣坐在紫荆树下,头靠着树干,正在抽烟。
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岱宇双目红肿。
乃意蹲下问:“谁欺侮你?”
岱宇不语,隔一会说:“你为我出气?”
“不妨讲来听听,小区是正人君子,又同你家熟,三个臭皮匠,说不定凑成一个诸葛亮。”
岱宇啐道:“你才臭呢。”
乃意扬手叫小区过来,小区向岱宇投去同情的一眼,像是早知道其中奥妙原委,只不过他对别人的事一向守口如瓶,永远待当事人先发言。
乃意说:“我们去吃红豆刨冰,坐下从详计议。”
岱宇半晌不知如何开口,乃意想催她,老是被小区目光制止。
岱宇终于开口,说的却是:“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
乃意一听,几乎把口中刨冰喷出来,这凌岱宇真情似上一世纪的人物,遇事不思对策,专门吟诗,有个鬼用。
小区看乃意一眼,怪她冒失。
岱宇抬起头,“李满智要带着保育及倚梅到温哥华去。”
大家沉默,这分明是替这两个人制造机会。
乃意马上说:“叫甄保育不要走。”
区维真这时插嘴,“不行,名义上甄保育是替公司去接洽生意。”可见他很清楚这件事。
啊,李满智真厉害。
“那么,岱宇,你也跟着去。”
岱宇幽幽说:“人家摆明嫌我碍事,我缠着人家有什么意思。”
小区还没有开口,乃意已经竖起拇指说:“有志气。”
小区急道:“岱宇不是这个意思。”
乃意求饶,“岱宇,不要打哑谜好不好,谁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想要什么,要直截了当讲出来,免我们费猜疑。”
小区也说:“岱宇,牺牲不起,设法补救,牺牲得起,无谓难过。”
“看你,”乃意说,“明明不能抛在脑后,又故作大方,苦了自己,真正愚不可及。”
岱宇忽然落下泪来,“乃意,我只得你一个朋友,偏偏你老骂我。”
乃意顿足,“不是你朋友,骂你作甚,由得你沉沦。”
事情似不可收拾,幸亏小区不是英伟小生,否则只怕人误会两女为他争风。
小区连忙打圆场,“岱宇的意思是,有人应该看出她的心意,替她作主,名正言顺一起赴温哥华。”
轮到乃意冷笑,“天下有这种称心如意的妙事?”她点起香烟吸一口醒醒神,“或有之,余未之见也。小姐,凡事要努力争取,失败再试,世事无现成,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免得日后失望。”
岱宇见小区颌首同意,可见乃意说的是金石良言。
她憔悴下来。
乃意问小区,“人家林倚梅又用什么名义跟到欧洲去,我们参考参考。”
“倚梅自上月起已是甄氏机构的会计人员。”
哎呀呀,都安排好了。
小区说:“岱宇要去,只得私人掏腰包旅游,途中他们一定冷落她,也没有味道。”
“甄保育又扮演什么角色,”乃意忍不住问,“他没有主张,任人摆布,爱恶不分?这样的人要来干什么,简直不及格。”
座中已无人发言。
乃意气馁,“散会。”
这时小区忽然问:“岱宇,你的经济是否独立?”
岱宇有气无力地说:“我不理这些事,一向交给韦玉华律师托管。”
乃意看小区一眼,“我与岱宇散散步。”
她有话同好友说。
一路向海堤走去。
“岱宇,照我看,甄佐森同甄保育两兄弟,并非杰出人物。”
岱宇冰雪聪明,当然明白好友弦外之音。
“理想中男伴应当坚强有为,思路分明,愿意爱护照顾支持伴侣,你说是不是?”
岱宇低着头。
“岱宇,我了解你的背景,你出身太好,又在星洲长大,南洋环境单纯,你难免失于天真,我觉得此际你应放开怀抱,享受青春。”
凌岱宇没有反应,乃意知道说了等于白说。
乃意与小区只得送她上车。
小区看着远去的车子摇摇头,“甄家这三个人,活脱脱似一个故事的翻版。”
“什么故事?”乃意好奇。
“乃意,你应该多看一点书。”小区白她一眼。
咄,不说拉倒,又作年轻导师状。
第二天,他们三人约齐了直赴韦玉华律师楼。
凌岱宇仍然非常被动。
接见他们的却是一个叫韦文志的年轻人,他一亮相,乃意便心中喝一声彩,这才是人物,外形如玉树临风,态度谦和,又具专业知识,这一号男生,才值得女孩子倾心,甄佐森同甄保育算是什么。
只听得韦文志笑说:“家父已经半退休,本行事务大半已交我办理,不知三位有何贵干。”
真没想到小区说话亦这么技巧,他严肃地代表岱宇发言:“凌小姐想了解她的财政条款。”
韦文志立刻传秘书交资料上来。
半晌文件递上,韦文志查看之后,对岱宇说:“阁下在二十一岁前随时可以动用的现金达到——”他把数目字讲出来。
不但乃意愣住,连小区的身子都往前探一探,只有凌岱宇无动于衷。
乃意说:“岱宇,你从来没对我说过你是富女。”
岱宇却苦涩地回答:“金钱并非万能。”
韦文志律师立刻加一句:“可以做的也已经很多。”
乃意马上不忌讳地说:“让我们陪你到温哥华去一趟,三对三,不一定输。”
岱宇抬起眼,脸上似渐渐恢复神采。
小区却说:“这不大好吧,人家会怎么说。”
乃意扁扁嘴,“我才不撇清,旅费对岱宇来说,好比九牛一毛,就让她请我们走这一趟好了,我这就去订飞机票及酒店,小区,烦你去打听他们坐哪一班飞机。”
小区满头汗反对,“你别怂恿岱宇在我们身上花钱。”
凌岱宇这时勇敢主动地开口:“这是我的主意,与乃意无关,暑假闲得慌,又没有其他事可做,我愿意请你们作伴去观光旅行。”
乃意扬扬眉毛,“听到没有,别又说我教唆岱宇。”
韦文志律师一直维持着礼貌的笑容,半晌问:“没我的事了吧?”
大家站起来道谢。
韦律师一离开会客室,乃意便说:“岱宇,这个韦文志,才是有潜质的伴侣。”
区维真大不以为然,板着脸说:“乃意,今天你已经说够话了。”
乃意不去理他,“岱宇,你这样有钱,为什么不自置公寓搬出来住?”
“任乃意!”区维真喝止她。
乃意看着小区,“我说错什么?”
区维真愣住。
真的,乃意说错什么呢,凌岱宇在外婆家过得并不写意,她完全没有必要寄人篱下,去看别人的眉头眼额,搬开住是一个上佳办法。
岱宇不出声。
“我知道,”乃意点点头,“你要近着一个人。”
区维真亦不语,会客室里只得任乃意的声音:“岱宇,作为这么一大笔遗产的继承人,你要当心,你那两个表兄不是省油的灯。”
岱宇握紧好友的手。
稍后岱宇先走,小区便抱怨乃意,“你多管闲事。”
“是,”乃意承认,“我看到了,便无法佯装大方,我关心她,怕她吃亏,老友快要跌落山坑,我们还坚持做君子,不管闲事?我情愿做小人。”
“你当心两边不讨好,”小区警告她,“凌岱宇未必感激你。”
乃意看着小区,“我也未必感激你呀,你又何故提点我?可见你也真诚为我好。”
小区一听这话,先是涨红面孔,随后脖子也通红,他在心中同自己说:不要太笨,这是难能可贵好机会,凌岱宇去陪甄保育,任乃意又去陪凌岱宇,那么,就当他区维真去陪任乃意好了。
他马上当机立断,“我自己付得起旅费。”
“你真婆妈,岱宇不会在乎的。”
小区笑笑,“我们的不拘小节,在人家眼中,也许会变成烂塌塌。”
乃意没好气,人家的眼睛又没陪她哭泣欢笑,一双双陌生冷淡的眼睛,有何值得珍视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