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意发觉她排开众人向前,看到李满智扶着老太太避进屋内,而凌岱宇紧紧靠着甄保育颤抖。
咦,乃意呆住,那么,倒在地下的是什么人?
她蹲下来,看清楚了,穿着白衣,胸口近肩膀一片猩红渍子的是比她走先几步的林倚梅。
她替他挡了一枪。
这时甄保育已推开凌岱宇,蹲下轻轻扶起林倚梅上身。
乃意仍然很镇定。
完了,她想,订婚一事从此告吹,这件意外才是美与慧口中说的大事。
乃意看到甄佐森大声吆喝指挥仆人,警车与救护车已呜呜声接近甄宅。
区维真过来握住乃意的手。
乃意与他的目光一接触,便明白对方意思,两人齐齐去找岱宇。
岱宇呆呆地坐在荼縻架下的石凳上,双目空洞。
维真与乃意过去坐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
岱宇松手,乃意只见有好几颗珍珠散落地上,再看她颈子,那串项链己不知所踪。
乃意“哎呀”一声,欲起身去寻找,岱宇摇摇头,“不要紧,一切都不要紧。”她喃喃地说。
乃意是红尘痴人,哪里舍得,但是岱宇叹息一声,已自行返回屋内。
宴会早已散场,甄氏亲友全体赶到医院去看林倚梅的伤势。
“甄保育呢?”乃意拉住一个仆人问。
“两位少爷均要前往警局作供认人。”
乃意在草地上看到两颗金珠,连忙拾起,维真也帮着她找。
半晌,只寻回三五粒,乃意只是叫可惜,“这是岱宇母亲给她的首饰,纪念价值重于一切。”
维真看着乃意,“你这个人真怪,好像一点都不关心倚梅似的。”
乃意说,“倚梅的伤不碍事。”
“你怎么知道,”维真大大不以为然,“这是性命交关的事。”
乃意抬起头来,“你们只看见表面的伤口。”
维真疑惑地问:“乃意,你说什么?”
乃意颓然,“你还不明白?林倚梅的伤势愈重,甄保育欠她也越多,保育此人一向是株墙头草,摆来摆去没有方向,岱宇这次一定输。”
维真一怔,“乃意,别钻牛角尖。”
乃意苦笑,“来,让我们到医院去看个究竟。”
他们到得迟,倚梅经过急救,已躺在病床上,甄保育握着她的手正默默流泪,李满智脸带寒霜坐在一旁,看见维真与乃意,只冷冷颔首。
维真拉着女友识趣地退出。
两人在休息室面面相觑,至此维真才知道,乃意并非过虑。
这个时候,两位护理人员笑谈着过来,一个说:“真勇敢,硬是替男朋友挡了一枪,伤得不轻,左肩骨一半粉碎,要用钢丝穿起来手臂才能活动。”分明是在讲林倚梅。
光是听,乃意已经脚软。
另一位笑答:“但愿我也有那样真心爱我的女朋友。”
“不大好吧,叫人拿性命来搏。”
维真看着两人离去,不由得叹息一声。
这个时候,甄佐森来了,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此刻一头烟满脸油一额汗,他解开领带掷到废纸箩里去,恨恨地对区维真说:“现在都把事情推我身上,怪我,憎我,我根本不认得凶手!”
乃意冷冷道:“通世界都听见他叫你的名字,自然是有人买他来解决你。”
“欠债还钱罢了,杀我有什么好处,分明是嫁祸。”甄佐森愤慨地一叠声咒骂。
乃意的心一动,可是一时未能把细节串在一起。
她忽然觉得非常非常疲倦,想立刻恳求维真送她回家。
这个时候,甄保育自病房出来,用手抹了抹脸坐下,面色死灰,乃意又想听他说些什么。
甄佐森问他兄弟:“倚梅怎么样?”
甄保育垂头答:“醒过一阵子,直喊痛,只得给她注射,又昏睡过去。”
甄佐森说:“要些什么,告诉我,我去办。”
甄保育疲乏地答:“她只希望我陪着她。”
“手臂不致于残废吧?”
“总不能恢复到从前那样,”甄保育掩脸,“需要长期做物理治疗。”
大家都沉默无言。
甄保育终于忍不住说:“大哥,我情愿伤者是我。”
甄佐森叹道:“应该是我才真。”
乃意冷冷说:“没想到那么多人爱吃莲子羹。”
区维真以目光制止乃意说下去。
甄保育说:“好端端为了我们叫她终身受创,怎么过意得去,”
乃意不能控制自己,又冷笑道:“娶了她对着一辈子,也就问心无愧了。”
甄佐森跳起来,“你在这个时候还来打趣我们?”
“对不起两位。”区维真拉起女友就找路走。
乃意怒道:“我不用你替我道歉,也不用你代我解释,你若以我为耻,大可以与我绝交。”
维真不去理她,“你累了,人在疲倦的时候意志力最最薄弱,你需要休息。”
维真讲得对,身子一累,浑身关节都不听使唤,打三岁起的不如意事也都纷沓涌上心头,叫人气忿,还是回家睡觉的好。
在小轿车内已经打瞌睡。
只听得有人叫她:“乃意,乃意,醒醒,醒醒。”
谁呀,乃意呻吟,有事明天再说好不好。
“你这个人真是,叫你看住凌岱宇,你倒轻松,没事人似大睡特睡。”
乃意惊醒,一身冷汗。
维真问:“怎么了?”
“把车子驶回甄府去,快。”
“时间不早了,人家也许要休息。”
“你别管,往回驶。”
“任乃意,你这个人不可理喻起来时当真蛮不讲理。”
乃意情急,“你们统统忘了凌岱宇。”
区维真一听,立刻把车子急转弯调头,乃意这才吁出一口气。
区维真在甄宅门口说:“乃意你不能不回家睡觉。”
“我看情形。”
“叫我怎么向伯母解释?”
“你那么聪明,一定有办法。”
维真顿足,“喂喂喂。”
凌岱宇在楼上小偏厅里喝酒听音乐。
乃意递上空杯子,“给我斟半杯。”
岱宇笑笑,“乃意,你这个人毕竟有点意思,此刻通世界只有你记得我。”她的情绪还似稳定。
“老太太呢?”
“也到医院去了。”
“你不一道看看倚梅?”
“何必虚伪,她敢挡上去,当然计算过后果,一定有她赚的,才那么伟大,何劳我慰问。”
“岱宇,也许你太偏激了。”
岱宇冷笑,“人家一直比我乖巧,那人扑过来时,我只晓得发呆。”
乃意坐下来,“我何尝不是,满场宾客,个个呆若木鸡。”
“可是林倚梅偏偏反应敏捷,所以光荣挂彩,令甄氏合家感激流涕。”
乃意的心又一动,但是仍然茫无头绪。
岱宇的首饰华服统统扔在地毯一角,乃意这才记起,今日原是她订婚的好日子。
乃意自口袋里掏出拾来的几颗珍珠。放在茶几上还给岱宇。
岱宇自斟自饮,不予理会。
乃意按住酒瓶,“你想做女太白还是恁地。”
岱宇忽然怔怔地落下泪来。
乃意一边替她卸妆一边劝道:“这件事情很快就会平息,大家还不是会好好地过日子。”
岱宇又傻笑起来,“只除了我,乃意,你是真看不出来还是假看不出来,甄府从今之后多一个恩人,少了一个闲人,再无我立足之地。”
“你过虑,岱宇,有事明日再说。”
岱宇喝醉了,竟格格笑起来。
乃意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岱宇,即使离开甄宅,也并非大不了的事情,外头天地有多大你应该知道,甄家怎么看你,根本没有作用,踩你捧你,不过几个人,眼光放远一点,你若爱出锋头,不叫人间百姓仰头看还不算好汉,你若爱恬淡,更加不必理会这小撮人,明日我陪你去找房子搬家。”
刮辣松脆地讲完,门外却传来喝彩声,“好,有志气,女孩子说出这样的话来不容易。”
乃意转头看,站在那里的是甄老太太。
岱宇已不胜酒力,乃意只得反客为主:“老太太请坐。”
甄老太微笑,“你讲得很有道理。”
乃意并不退缩,“已经二十一岁了,哪有住外婆家住一辈子的道理,有能力最好出去自立门户,若干女演员在这种年纪早已红透半边天,倒转头来照应父母弟兄,可见环境造人,像我们这种清贫子弟,一早就懂得求亲靠友之苦,并无幻想。”
老太太叹口气。
过一会儿她问:“岱宇愿意独立生活吗?”
乃意一怔,本来想用激将法,谁知老太君顺水推舟,真的暗示岱宇搬出去。
乃意强笑一声,“我弟弟乃忠十岁就出外寄宿留学,他行,为什么岱宇不行。”
老太太点点头。
乃意不甘心,“我相信你仍然关怀这名外孙女。”
“我与凌家都会一直照顾她。”
乃意冷笑,“凌家本来待她不错,遗产够吃一辈子,可惜——”
这时岱宇挣扎着按住乃意,不让她讲下去,“你怎么对我外婆无理,一张嘴梆梆的。”仍然帮着甄保育。
甄老太说:“不妨,我不介意听老实话。”
岱宇强笑,“外婆请休息吧,今日够累的了。”
老太太颔首,“明日一早还要去看倚梅,你们也一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