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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声一声不响离去。

  铭心忽然开口了,“以前,我绝不明白为何有人憎恨父母,现在,我知道了。”

  “甚麽?”

  “他们到底是不是你的子女?”

  “夏小姐,我毋需你来教训,你的酬劳已经准备妥当,管家会交给你。”

  夏铭心答:“我的血液无价。”

  “你要多少?大可把数目说清楚。”

  夏铭心很镇静地说:“即使病人一无所有,我也会为他服务,你只需付我这个月的酬劳。”

  铭心不知他还有甚么话要说,她已经走出饭厅。

  “夏铭心--”

  铭心吆喝回去:“我也毋需听你教训,我不认为从你这样刻薄冷酷的人身上可以学到甚么。”

  她进房去,反锁了门,收拾行李。

  元心在门外像个孩子般恳求:“你不必理他说甚么,你尽管住在这里。”

  铭心不出声。

  元心退下了,又轮到元宗来敲门。

  “铭心,他是怕我们渐渐听你的话,老人至怕权力转移。”

  铭心在房内温和地答,“我只想休息一下。”

  卓元宗以为她已平静下来,轻轻离去。

  深夜,铭心提着小小行李袋下楼。

  她以为没有人发觉她,直至开了门,经过园子,看到鲁妈站在前面送别。

  铭心趋向前,握住她的手。

  鲁妈轻轻说:“那一次,我的孩子也是这样静静离去,他之后没有再回来。”

  铭心恻然,转头往宁静路口走出去。

  她步行近两个小时才天亮,公路车开出来,她上了车,那日大雾,她记得很清楚,

  就那样,她负气离开了那幢鸽灰色的大楼。

  也许是她运气好,也许是她能干,夏铭心很快找到工作,安顿下来。

  生活十分朴素,也相当充实。

  可是,她没有忘记故园,那不是容易忘怀的个地方。

  铭心在小镇教小学,一班廿二人,学生天真可爱活泼,给她精神上不少鼓励。

  可是,午夜梦迥,没有一天不检讨自己:那日离开故园,是否太气愤,太仓猝,为甚麽不等人家起来,好好说再见?

  也许,卓元宗有话要说,小小元心可以比较从容地道别。

  一年之後,她又觉得自己做得正确:元宗是个病人,在家没有力量,何必叫他难堪,元声是叛逆分子,地位不高,元心还那麽小,他们自顾不暇,统统在严父影子下生活,又能帮她甚麽。”

  悄悄一走了之,免却许多人麻烦,可以算是成人之美。

  他们一直没有再同她联络。

  夏铭心读报上分类小广告的习惯并没有改,常常希望可以在寻人栏读到:寻找夏铭心,曾任故园家庭老师,见报速与元宗元声元心联络,电话--”

  但是五年来,这则广告并未出现。

  忘记她了。

  唯一对她有印象的人,也许只会是鲁妈吧。

  铭心试图约会,对象都是斯文健康的好青年,但是不知怎地,他们不能使她笑,或是感动,或是嗟叹。

  他们也讲笑话,铭心要隔几分钟,才忽然觉得礼貌上需呵呵笑几下。

  心不在焉坐半夜,回到家里,比挨过一顿打还要累,渐渐减少约会。

  这时,不用任何人告诉她,铭心也知道,她患失恋症候。

  因为一开头没发觉,没好好处理,所以病患期拖得特别长,像一场最凶劣的过滤性病毒戏,全靠肉身搏斗,药石无灵。

  要待第四年开头,夏铭心才能自嘲地问自己:失恋?谁同你恋爱过。

  心情并无平复,只是掩饰得较为妥善。

  她在报上读到东南亚经济如骨牌般崩溃的消息。

  一项头条跳进她眼帘:卓世光八百万担保外出。

  卓世光,他正是故园的主人,元宗元声他们的父亲。

  铭心连忙摊平报纸,金睛火眼般读起详情来。

  “环亚主席卓世光涉嫌收受利益案,昨天在裁判法院提讯,卓氏暂时毋需答辩,法官将案押後至六月十一日再审,将传召八十名证人出庭作供,包括来自英国、新加坡、马来西亚、印尼及澳洲的海外证人,卓氏全部控罪合十八项,涉及金额近三亿。”

  铭心斟了一大杯清水喝乾。

  这便是有无上权威的卓世光。

  天神般庄严不可侵犯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使子女们战粟不已。

  现在他也遭到考验了。

  宅异中夏铭心觉得非常悲凉,原以为卓家的音乐可以永远持续下去,可是看样子不得不中断了。

  这一件新闻把铭心的回忆全部钩起来。

  那时太年轻,今日,她当有更多的智慧与涵养去处理同件事。

  她深深地怀念故园每一个人。

  元华可有嫁到马来西亚,元宗身体会否彻底康复,元声,呵元声又怎麽样了,还有,小元心也该读完大学了吧。

  这娇生但不惯养的四兄妹,叫夏铭心深深怀念。

  一日深夜,她终於忍不住,拨电话到那世外桃源去。

  电话铃响了很久很久,没有人来接,自然中断。

  铭心深深懊悔:为甚麽不早点拿出勇气来?可是前些时候,她还不能这样冷静。

  第二天一早,她回到学校,才进走廊,就听到小提琴乐声,演奏人对乐谱不熟悉,有时错了,需重复练习,提琴声於是更似一个人在轻轻呜咽。

  “谁?”她推开课室门。

  原来是她的三年级学生香桃罗宾逊。

  “香桃,为何带提琴上学?”

  小女孩笑答:“夏小姐,今日轮到我做SHOW AND THLL。

  “呵是。”

  这又叫夏铭心想起了一个人,认真百上加斤。

  三个月後,她终於看到故园拍卖的消息。

  提到故园,已经面目全非。

  铭心用手掩着面孔,恍如隔世,到了今日,还能到甚么地方去找卓家兄妹?

  第二天清晨,电话铃响起来。

  “夏小姐,”爽朗的声音:“我是拍卖行的林栩琪。”

  “呵是林小姐。”

  “我已替你投得那批照相架子,价钱是--”

  “没问题,我马上来。”

  到了拍卖行办公室,林栩琪请她喝茶。

  “这张是证明文件,你可到这货仓去提货。”

  “卓家的人有没有同你联络?”

  林小姐答:“我们与银行破产管理部直接联络。”

  “一点消息也无?”

  林小姐摇摇头,“东南亚旺过廿多年,世事盛极必衰,应早有准备,他们已享尽人间富贵,夏小姐不必介怀。”

  可是铭心还是长长吁出一口气。

  没想到高楼塌得那样快。

  取出那批银相架,铭心把它们陈列在小房间内。

  为甚麽,为甚麽个多月的故园生活会使她余生都念念不忘?

  她开始寻找卓家後人的艰巨工程。

  打开电话部,她先寻找邓澈思医生。

  辗转了好几间医院,她知道他还在本市,听到他声音时,不胜欢喜。

  “邓医生,你可能不记得我--”

  他打断她,“你是夏铭心小姐。”立刻认出她声音。

  铭心鼻子发酸,感动地说:“你记得我。”

  “谁会忘记一个天使。”

  “邓医生过奖了。”

  “有事找我?”

  “想与你见面。”

  “真巧,下星期我便动身到东部出任新职,今日你可以到医院一次吗?”

  铭心立刻赶到儿童医院。

  见了面,她大力与邓医生握手,他热情如昔,连声问好。

  “那位金发漂亮的安德臣医生好吗?”铭心似有预感。

  邓医生微笑,“我们去年结婚了。”

  “恭喜你。”

  “夏小姐你好像有重要的事。”

  “邓医生我想知道卓元宗下落。”

  邓医生怔住,缓缓变色,“你不知道,他们没通知你?”

  “不知甚麽?”铭心混身寒毛竖起。

  第七章

  邓医生轻轻说:“半年後卓元宗旧病复发,不幸辞世。”

  可那像是大力被人掌掴了几下,耳畔发出嗡嗡声,眼前有金星乱舞。

  邓医生说下去:“我们三人的心血都付之流水,接着,我也与卓家失去联络。”

  铭心伸手撑住抬角才站得稳。

  忽然之间,她的头颅重得不是脖子可以支撑,歪在一旁,铭心再三努力,只是抬不起头来。

  “夏小姐,最重要的是,我们已经尽了力。”

  邓医生又嗟叹了几句,得不到铭心的回应,他转向她,发觉她面色煞白。”

  “夏小姐,”他扶着她坐下,“你没有事吧。”

  她终於抬起头来,邓医生看到她眼睛里绝望的神色。

  邓医生曾经在病人至亲脸上见过这种神情,知道当事人心情如何。

  他轻轻安慰:“你到今日才知道消息?最近我才知道故园已经易主……”

  没有一日她不想起他,却原来他已不在人世上,铭心感觉凄酸非笔墨可以形容。”

  “他们兄弟人才出众,的确是难忘的人物。”

  半晌,夏铭心才站起来,“邓医牛,祝你前程似锦。”

  邓医生给她一张名片,“希望我们可以保持联络。”

  “是。”

  “卓元宗的安息地在昆士兰墓园。”

  “邓医生,真感谢你。”

  “夏小姐,你的手在颤抖,所以我们一直不赞成捐赠者与病人见面。”

  铭心悄悄离去。

  走到门口,看到车子,脚步忽然踉跄,内心一片茫然,准备了不知多少话想再次见面时说,此刻都落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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