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假使苏西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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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直以为父亲已经忘记了她,直至今日。

  苏西长叹一声,回家休息。

  他为什么不早点有所表示呢,原来他一直把这个小女儿放在心底。

  半夜,苏西听见外头悉悉响。

  开了灯,出去看到母亲替她收拾书房杂物。

  “妈妈,” 母女俩紧紧拥抱。

  在这刹那,苏西觉得她什么都不缺乏。

  这间书房原本属于父亲,他走的时候并没有把东西搬走,都还留着:笨重迟钝的第一代私人电脑、参考书籍、钢笔、手表……

  苏西相信两个可能:要不,母亲未能忘记他,故此一切都留着,书房像间纪念馆。

  要不,真正忘记了他,所以属于他的东西就像其余家私杂物,扔在那里懒得收拾。

  苏西知道母亲已经忘记了他。

  记惦他的只是苏西。

  母亲睡了,苏西却醒着。

  她坐在宽大的花梨书桌前,翻翻这个,动动那个,消磨失眠之夜。

  一颗田黄石印章上雕着小篆“几许温柔”四字。

  小时候问母亲是什么字,她说:“不知道”,语气干脆决绝,后来,苏西把图章印出来,去问人,才知道刻的是什么,只觉荡气回肠。

  苏西对他们的事一无所知。

  感觉上父亲一直在找温柔体贴的女伴,一次又一次失望。

  负心人可能不是他。

  母亲后来也有男朋友,她处理得很好,他们从来没有在苏西面前出现过。

  至多将车驶到门前接她,被苏西在窗口看到。

  “那是谁?”

  “妈妈的朋友。”

  “是亲密朋友吗?”

  “不,吃顿饭,解解闷的朋友。”

  “会结婚吗?”

  “放心,没可能。”

  母亲说过话倒是算数的。

  这样的男伴好似换过三四个,到了十六八岁,苏西十分鼓励母亲出外寻欢作乐。

  她等她门。

  男伴永远不进屋来,为此,苏西感激母亲。

  为什么要子女叫她的男伴为叔叔呢,多么突兀,什么地方钻出来如此怪异的雾水亲戚。

  最近,母亲已经很少出去。

  苏西很担心她会寂寞。

  眼皮渐渐抬不起来,伏在桌子上睡熟。

  回来,发觉身上盖着毯子,母亲已经外出。

  她手中还握着那方田黄闲章。

  摊开手,几许温柔四字端端正正盖在她手心之中。

  苏西笑了。

  她洗把脸,淋个浴,出门。

  到了相熟的美容院,老板娘珊珊走出来招呼,“咦,今日怎么有空?”

  “珊珊,帮帮忙。”

  “什么事?”

  “替我熨直这把头发,还有,眉毛修得细一点,你看,我腿上汗毛又长出来了。”

  抱怨完毕,她颓然坐下。

  人家老板娘微笑起来,“心情欠佳可是?”

  “有人笑我是毛孩。”

  “不知多少小姐太太上门来要求熨一个大蓬头。”

  “我今日非洗直剪短不可。”

  “不要与你的天然发质斗。”

  “老板娘,你有钱不赚,认真可恶。”

  “我做生意凭良知。”

  “快动手吧。”

  师傅过来,笑笑,只梳了两下,称赞道:“这头发羡煞旁人。”苏西的气仿佛已经消了一半。

  师傅又说:“今日换个花样,我帮你拉直,明日又卷曲,你说好不好?”

  “不好,不如换个头。”苏西已经平静下来,所以女性统统爱上美容院。

  “我不能改变客人,我只能使客人看上去整齐美观精神。”

  苏西只得扬扬手,“动手吧。”

  话虽那样说,离开的时候,照照镜子,也差点不认得自己,眉毛明显细了,头发伏贴光滑,嘴上汗毛已经淡不可见。

  苏西十分满意。

  她到雷律师事务所去归还耳环。

  雷律师不在,她把耳环交给秘书。

  刚好在这个时候,主人家回来了。

  她提着鲜红色公事包,神气十足,从前哪里有这样漂亮的中年女性。

  她一见苏西,立刻一愣,“这是谁?”

  苏西扬起头。

  第二章

  “你为谁改变自己?”

  苏西答:“我自己。”

  “你头一个要爱你,以及接受你,你必须学会与你相处。”

  “我明白。”

  “这装扮怪怪地,不适合你。”

  苏西扮一个鬼脸。

  “见到朱立生了?你们谈过些什么?”

  “朱立生有急事去新加坡,派儿子朱启东做代表。”

  “啊,你见过启东,”雷律师十分高兴,“那年轻人真是一表人才。”

  “且甚有内涵。”

  “是,我看他长大,是名毫无缺点的年轻人。”

  “是个完人?”

  “稍有牛脾气,三岁大就到处逼长辈扮病人给他诊症,达不到目的就生气。”

  苏西骇笑,“多可爱。”

  “毕业后一直到第三世界落后地区去赠医施药,一点经济头脑也无,幸亏父亲是个成功生意人,否则空有学问抱负,生活也成问题。”

  唁,原来如此。

  “结婚没有?”

  “谁要他,你会嫁他吗?”

  苏西笑,“为什么不?”

  “他很少在家。”

  “跟他跑天下好了。”

  “小姐,他去的地方还有霍乱天花为患。”

  苏西吐吐舌头。

  “一次他给我看照片,他抱着病童的时候并没有戴手套,我惊问:‘口罩、手套呢’,当地的军人入病营都戴口罩。”

  “他怎么说?”

  “他茫然答:‘为什么要戴手套?’”

  苏西点点头。

  “他想都没想过,你说是不是神经病。”

  “他与父亲不和?”

  “咦,你怎么知道?”

  “生意人铢锱必计,恐怕不以为然。”

  “不,他们父子感情很好。”

  “那真是难得。”

  霄家振律师看到苏西眼睛里去,“还想知道什么?”

  苏西索性再问:“他母亲可易相处。”

  “父母已离异多年。”

  苏西说:“啊,同我一样。”

  雷律师笑,“说对了。”

  “离婚,可算堕落?”

  “我实在不想承认,不过,早三十年,社会风气的确如此封闭,几乎公认离婚是堕落行为之一,当事人,尤其是女方,性格上必有什么不妥之处,离婚妇人是侮辱称呼。”

  苏西耸然动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二十年前,同居而不婚,亦系堕落。”

  “哗,那吸烟可算堕落?”

  “在一些保守固执的母亲眼中,穿高跟鞋,也是堕落,那是舞女穿的鞋子。”

  “那么,做舞女应该怎么办?”

  “一直不十分确定,至今,有所谓名媛认为名牌衣物不应售予身份暧昧女性,还有,任职欢场,肯定是自甘堕落,应与麻疯病人关在一起。”

  “现在麻疯已经绝迹。”

  雷律师接上:“那么,数夜之女最毒。”

  苏西抬起头想了一想,“我还有一个问题。”

  “请问。”

  “倘若我们四人统统堕落,财产又如何处理?”

  雷律师变色,“不会吧?”

  “堕落的准则如此虚无飘渺,四人全部不及格也不稀奇。”

  “他另有锦囊,到时拆启,必有指示。”

  “苏进有否给你麻烦?”

  “他敢。”

  苏西沉吟,“他这个人----”

  “我知道,一向欺压你的是苏进。”

  苏西抬起头想一想,推说:“不记得了。”

  雷律师微笑,“苏西,假使我有一个女儿,我希望她像你。”

  苏西哑然失笑,“锗爱错爱,我既非美人,又不是天才,有什么用。”

  “是你那种绝不让任何人与事干扰你过好日子的乐观精神。”

  “是吗,”苏西诧异,“那也计分?”

  “一百分,我至讨厌怨天尤人,不住抱怨,心中没有一件好事的人。”

  秘书进来说:“雷律师,董先生已经在等。”

  苏西站起来说:“我告辞了。”

  “我们再联络。”

  苏西忽然问:“可以约会朱启东吗?”

  雷家振醒悟,这才是苏西真正要问的问题。

  “当然可以。”

  “不犯规?”

  “一点关系也没有。”

  “谢谢你。”

  苏西松口气,奔到街上,欢呼一声。

  可是天正淅淅下雨,不得了,她那把花了不少时间吹直的头发保证又会反弹。

  苏西想回广告公司去打一个转,与同事说几句。

  她走的路十分迂回,她喜欢穿过各个商场顺带看看橱窗,已是多年来的习惯。

  苏西看到一方丝巾,驻足打量,这时,她发觉身后有一个中年人。

  跟了她有一段时间了,他也佯装看橱窗。

  一眼就知道这一类衣着普通的男子对古灵精怪的女装不可能有兴趣。

  苏西不出声,她买了一杯冰淇淋,坐在广场的长凳上慢慢吃,男子消失了,也许躲在后边人群里,一直到苏西站起来,他都没有再出现。

  莫非是多心。

  她走近珠宝店,他又出现了。

  苏西叹口气,有人跟踪她。

  为什么?当然是要看她日常行踪如何,从中研究挑剔。

  这还会是谁,一定是苏进。

  苏西握紧拳头,十分气忿,新仇旧恨全部勾了起来。

  雷家振律师说得对,最会得欺压她们母女的,便是这个比她大十二岁的半兄。

  苏西属牛,他也属牛,碰巧大一号,但是苏西从没见过如此奸诈的牛。

  十多年前父母分手,也是苏进导演的好戏。

  他痛恨她们母女,认为她们破坏他家庭,恐惧父亲终于会离开他们那头家,故此从来不放过苏西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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