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西勉强地笑一笑,"启东,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朱启东当然不是笨人,一听这话,已经觉得奇怪,
正想追究,有人推门进来。
一看,却是好友上官,这里是医院,医生进门,不
必敲门。
上官笑着说:“漂亮的女朋友又来了,你看人家对
你多好,尽心尽意,不嫌你木独,阿朱你真是三生修
到。”
苏西低下头不知说什么才好。
上官替朱启东检查身体。
他滔滔不绝,"我一直认为一病就见人心,谁肯天天来,谁就是好伴侣。”
朱启东微微笑,握住苏西的手。
上官又说:“阿朱,我是你朋友,总得提醒你,一出院,好去挑选订婚钻戒了。”
苏西忽然站起来;急促他说:“你对我一无所知--"说到一半,走了出去。
上官一怔,忍不住笑起来,"看,怕难为情。”
苏西站在走廊喝咖啡,她叉着腰于生气,上官若是托世在上一世纪,又是女人的话,便是传说中的三姑六婆。
刚才若非他闯进来,事情已经和平解决,这个讨厌的人!
不如写一封信吧,这种信,叫"亲爱的约翰"信件,格式是这样的:“亲爱的约翰,我真讨厌写信,可是我必须让你知道,我对你的爱已经飞逝,实无必要拖延,我又爱上了另一位亲爱的约翰……”
苏西叹口气,她还是赞成面对面讲清楚。
做人至要紧公道。
她离开了医院。
走到门口,有人叫她:“苏西。”
苏西没有抬头,她已听过这个声音叫她多次,分明是幻觉。
正想低头疾走,一个高大身型挡在她面前。
是朱立生。
他双手插在西装裤袋里,看着她微笑,原来他一直在这里等她。
苏西连忙低下头,不知怎地,她忽然有点心酸,任由这段感情发展的话,她肯定是要受到责难的吧。
一时仿惶,只想逃避。
她往右,朱立生也把脚步挪向右,苏西又急急往左,不料朱立生也正想让她,苏西撞到朱立生怀中去。
她连忙退开,涨红面孔。
朱立生与她并排走。
他微笑,"我们喝杯咖啡可好?”
苏西能吃,结果她叫了橘子汁、松饼、香肠煎蛋,最后才来一大杯咖啡。
朱立生骇笑,"天天这样吃。”
苏西十分满足,"是。”
朱立生不置信,"不怕胖?”
“三十岁之后再算吧。”
“看,这就是年轻。”
苏西微笑,"说说你二十三岁时的趣事。”
“当时在英伦半工半读,感觉上老是吃不饱,食用惊人地恶劣,早餐有种腥臭的小鱼,大抵是猫头鹰嫌弃的食物,没齿难忘。”
苏西讶异,"这么说来,你白手兴家?”
“我、你爸以及雷家振,我们三人是老朋友,要不徒手搏斗,要不就一穷二白。”
苏西听得津津有味,再添一大杯咖啡。
“三人之中以雷家振环境最好,时时请我俩吃烧肉饭。”
苏西说:“听说那时连传真机都尚未发明。,'
“是呀,也没有摄录影机,也无私人电脑,连小型计算机才刚面世。”
苏西睁大双眼,"我的天,怎样做功课。”
朱立生微笑,"就这样,挨过寒武纪,宇宙洪荒,来到先进文明世界。”
苏西看着他笑,"也不是多久以前的事。,,
这时,不断有人过来与他打招呼,都像是不相信朱某会在这种时间这种地方出现。
一个公众人物在适当时刻便会避开公众。
朱立生却不介意被人看见他同苏西在一起,谈笑自若。
他说下去:“然后我结了婚。”
苏西试探问:“是富家女吧?”
朱立生诧异,"你怎么知道。”
苏西摊摊手,"启盈的气质总得遗传自某人。”
“是,她父亲是新加坡华侨,一家数姐妹都在伦敦读书。”
苏西有点安慰,回忆里没有苦涩,那是好事。
“后来,岳家支持我做生意。”
“你成功了。”
“可以这样说。"他叹口气。
可是,感情却一日淡似一日。
真怀念那种清晨到女方家门去等的日子,春寒料峭,双臂抱在胸前取暖,大半个小时过去,口吐白雾,尚未见伊人下来,乎一块小石子敲响她寝室的玻璃窗,好叫她推窗看下来。
他抬起头看向她,一如罗蜜欧看来丽叶。
这样的好日子都会过去。
渐渐生分到陌生人一样。
苏西忽然问,"我长得可像她。”
朱立生凝视苏西。
苏西略觉紧张。
“不,一点也不像。”
苏西放心微笑。
“只除出一点。”
“是什么?”
“我一向喜欢快乐的女子。”
苏西十分放心。
“她是那种吃到一筒冰淇淋也当世上美食,陶醉得会眯起眼睛晤一声的人。”
“她的快乐一定感染了你。”
“你也是。”
苏西笑答:“那是很好的赞美。”
吃早餐的人渐渐散去,只剩他们一桌。
连苏西都诧异,时间竟过得这样快。
这个约会该散了,可是苏西动也不敢动,她十分犹疑踌躇。
生怕一分手下次约会不知要等到几时,可是一直拖下去又不是办法。
她心中着急,这是从来没有的感觉,然后,她纂然醒悟发生了什么事,双目充满访惶地看着朱立生。
朱立生伸出手来按住苏西的手背。
年轻的苏西泪盈于睫。
“下班我来接你。”
这正是下一次约会,苏西用力点头。
朱立生别转头去看着别处,他也有点身不由己,鼻子发酸。
他送苏西返写字楼后一时感慨万千在银行区娜冈。
呆站在橱窗面前,心中巴不得想奔上大厦找到苏西紧紧将她拥抱。
为什么不?生命之路已经走了一大半,再不争取永远没有机会,他正想纵容自己,放肆一次,店内经理却出来招呼他。
“朱先生,请进来看。”
这才发觉原来站在相熟的银器店外。
经理热情地问:“看中什么,朱先生?”
朱立生只得说:“那一式数款纸镇……”
“一共十二款,朱先生。”
“都送到立生行吧。”
他转头离去,吸进一口气,冷静下来,仰起头,叹口气。
一个小生意人,庸碌半生,看着苏西那朝霞般笑容,简直自惭形秽。
他可不知苏西也不好过。
回到办公室,她走到梳妆间,对牢镜子,呆视,差点没惊呼出来。
头发照例不受控制,鼻尖不知几时爬出好几颗雀班,额角发油,身上衣饰又不够华丽。还有,她嫌自己块头大大,手脚太笨,怎么做一个优雅老练中年人的女伴?苏西掩住脸呻吟。
半晌才回到外边。
在走廊碰到同事蒋小姐。
“哗,"对方打量她,"苏西你似魂不附体。……
说得好。
蒋小姐以神算子那般口气说:“一个女子看上去半死不活模样,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恋爱,二是失恋。”
苏西吃惊,"是吗,我们进化到今日,心中也只得这两件事?不是老板不升我职?”
蒋小姐冷笑,"他不升我,我自立门户。”
苏西停一停神,"不,我没有失恋,也不是恋爱。”
蒋小姐似笑非笑,"不认拉倒。”
苏西走进小房间坐好。
片刻蒋小姐又进来,借文件,抱怨公司制度,然后闲闲地问:“你母亲可喜欢他?”
苏西叹口气,"不可能。”
蒋小姐睁大眼睛,"那他一定是个精彩的人。”
“同你的想象力比差远了。”
蒋小姐看着苏西只是笑。
这是什么逻辑:母亲不喜欢的一定是好情人?
苏西用手托着头,在这种情况下还可以完成工作,也真是奇迹。
她俩为一项产品新译名踌躇。
“'不羁的风'可好?”
“年轻人会知道什么叫不羁吗,一看到不认识的字,心中不高兴,还怎么肯掏腰包。”
苏西笑了,"说得好,我们又不是槁文学作品。”
“一代比一代不识字。”
“大抵也不能怪他们,生活上没有需要,学来元用,便不愿浪费时间精力,要做的事实在大多,教育制审失败,小学生每天竟花一个多小时往返学校,累坏人。”
苏西诧异、"我们干吗谈论这样严肃的问题?”
“因为你不愿把心事告诉我。”
苏西把她推出房外。
“苏西。”
那个声音又来了,是朱立生吗,上午刚见过,一会儿他又来接她,怎么声音还在耳边索绕。
苏西终于鼓起勇气站起来,"我在这里。”
那不是你的对象。
苏西吃一惊,原来不是朱立生,原来是她的良知在说话,良知怎么会承受了朱立生动听的声音?可见她只愿意听见他的声音。
苏西倔强地问:“为什么?”
你从未见过他年轻的样子,你只会看到他日渐衰老,你会甘心吗。
苏西悲哀了,"这是遗憾。”
声音越来越清晰真切:“孩子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个衰翁。”
苏西反击:“想得大多不切实际。”
“苏西,他是你男朋友的父亲,想想世俗眼光会怎样看你们。”
苏西讪笑,"他有财有势,世俗能拿他怎么样。”
那个声音叹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