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圆舞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白天 黑夜

第 23 页

 

  “周承钰。”

  咦,已经超过一分钟,怎么一回事,莫非马佩霞已替我搭通天地线。

  只见内室再转出一位男士。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靠着门框,看住我。

  我也看向他。他身上穿着本厂的招牌货,一股清秀的气质袭人而来。

  他轻轻咳嗽一声,“好吗?”

  听到这两个字,我浑身一震。

  他笑了。比傅于琛略为年轻,却有傅当年那股味道,我即时受到震荡。

  我当然认得这位先生,以及他的声音。

  “你也好。”但是不露出来。

  已经二十一岁,不可以再鲁莽。

  “袁先生,”其中一位女士说:“就是周小姐吧。不用再选了”

  他抬起头,“是的,不用再选,请她们走吧。”

  我指着自己的鼻于,“我?”

  四位选妃人答:“是,你。”

  “请坐,这份合同,请你过目。”

  “我要取回去研究一下。”

  “自然自然。”

  我取过合同,放进手袋,再度去开门。

  只听得身后传来声音说:“你的灵魂儿好吗?”

  声音很低微,旁人根本不知他在说些什么,但这句话,清晰地钻入我耳朵中,舒服得四肢百骸都暖洋洋。

  不应再伪装了吧。

  我转过头来说,“它很好,谢谢你。”

  之后的事,如他们所说,已是历史。

  一个月之后我已决定与袁祖康去纽约。

  马佩霞说:“傅于琛要见你。”

  我知道他为什么要见我,但是我不想见他,我也知道他要说什么。

  “我与袁祖康一到纽约便要结婚。”

  “你根本不认识这个人,多么危险。”

  “我己习惯这种生活。”

  “承钰——”

  我做一个手势,温和地说:“我们一直是朋友,互相尊重,别破坏这种关系。”

  她蹬一蹬足,面孔上出现一种绝望惋惜的神色来,我被马小姐弄得啼笑皆非。

  “看,我不是患绝症,马小姐,别为我担心好不好?祖令我快乐,无论在事业上或是生活上,他都可以帮我,是我最理想的对象。”

  马小姐低下头。

  “我爱祖。”

  “是吗,你爱他?”

  “当然!”

  “不因为他是傅于琛的替身?”

  我霍地站起来,铁青着面孔,“马小姐,我不明白你说什么,我毋须向你解释我的行为,我已超过二十一岁,而且你亦不是我家长。”

  “为着一个陌生人同我们闹翻,是否值得?”

  “你们,”我冷笑,“你们不过是你同傅于琛,还有什么人?别把‘你们’看得这么重要,这个世界还不由你们控制统治,少往脸上贴金,这上下你们要宠着我,还看我愿不愿意陪你们玩,别关在傅厦里做梦了!”

  我抢过外套离开她。

  我们!最恨马佩霞这种口气,她哄住他,他又回报,你骗我,我骗你,渐渐相信了,排挤丑化外人,世界越来越小,滴水不入。马佩霞扮演的角色最不可恕,傅于琛愿意接受蒙蔽亦愚不可及。

  谁关心,美丽的新世界在面前。

  马佩霞忽然说:“承钰,如果那是因为我的缘故,我可以走。”

  我沉默了,非常感动。

  隔很久,仍然硬起心肠说:“你一整天都与我打谜语,傅于琛,他只不过是我义父。”

  马佩霞长叹一声,她取起外套,告辞。

  我追上去,“仍然是朋友?”我牵牵她的衣角。

  “我不知道。”她像是伤透了心。

  “让我们忘记傅于琛,”我说,“他不是上帝。”

  “承钰,别欺骗自己了。”她推开我的手离去。

  这句话使我沮丧一整个上午,下午祖康带我出去玩水,晒得皮肤起泡,疯得每一条肌肉都酸痛,精神才获得松弛。回家还嘻嘻哈哈,他一手把我抱起,我们大力按铃,女佣开门,一眼看见傅于琛坐在那里。

  祖说:“咦,有客人。”他很自然放我下来。

  傅于琛面孔难看得不得了,他说:“我想与承钰单独谈谈。”

  祖转头问我:“这人是谁?”也十分不悦。

  “我的监护人。”

  “我八点钟来接你去吃饭。”祖离去。

  傅于琛厌恶地看着我,“看你,邋遢相,皮肤同地板一样颜色,头发都晒黄了。”

  “你要说什么?”我倒在沙发里。

  “袁祖康做什么职业?”

  “他在纽约标格利负责统筹模特儿。”

  “扯皮条。”

  我不怒反笑,“好好好,那么我是他旗下最红的小姐。”

  “你怎么能跟这样一个人走,用用你的脑。”

  “你完全盲目地反对,为什么?”我说。

  “你不会有幸福。”傅于琛说。

  “我们走着瞧。”

  “不要冒这个险。”

  “我一定要去纽约闯一闯,输了,回来,有何损失?”

  “他会伤害你,他是个花花公子,我早已派人揭了他的底牌,他上一任妻子比他大三十岁。”

  “或许他喜欢老女人,”我停一停,“正如你,你喜欢年轻的女孩。”

  他听到这句话,浑身毛孔竖起来,瞪着我,像是胸口挨了一刀,眼圈发红。

  当时只觉得真痛快,他要伤害我,没料到我已练成绝世武功,他反而吃亏。

  年轻的我,手中握着武器,便想赶尽杀绝。

  “如果我恳求你,你会不会留下来?”

  他,傅于琛,终于也会开口求人。我站起来,“我得去淋浴,盐积在皮肤上是件坏事,我且要去吃饭。”

  “承钰!”

  “你要我留下来干什么?过一阵子还不是摆摆手挥我去,不如让我开始新生活。”

  “不是与他。”

  “那与谁呢,总得有个人呀,你喜欢谁,保罗?约翰?马可?”

  “你要怎样才肯留下来?”

  “这话叫人听见,会起疑心,谣言越传越厉害,于你更无益,这像什么话呢,你我竟讲起条件来。”

  “承钰,我没想到你恨我。”

  “不,我不恨你,我只想离开你,忘记你。”

  “你会回来的,承钰,请记得这只舞的名字。”

  我喉咙干涸,握紧着拳头,看着他离去,生命有一部分像是随他消失,身体渐渐萎靡。

  我与祖在一星期后前往纽约。

  我们随即注册结婚。

  当夜有一个女人打电话到公寓召他,他对我说:“对不起,亲爱的,我出去一下。”

  这一去便是一个星期。

  据祖的解释是,朋友同他闹着玩,哄他上了游艇,船驶出公海,他根本无法回来,除非游泳,但是他怕有鲨鱼。

  我记得我回答:“那是个好故事,有没有考虑往荷里活发展?他们那里需要编剧。”

  一结婚便成为陌生人。

  但是祖对我有好处,他带我打入他的社交生活圈子,洗掉我的土气,对于纽约客来说,即使你来自金星,你还是一个土包子,他们没有公然瞧不起我,也没有正视我,我把握机会认真吸收。

  袁祖康纵有一千一万个缺点,他不是一个伪善的人。

  而且他是他那一行的奇才,他遵守诺言,助我打入国际行列,不到一年,我已是标格利屋的长驻红角,再过一年,我们飞到利诺城办离婚手续。

  代价:大半财产不翼而飞。打那个时候开始,我警觉到八个字数目的金钱要消逝起来,也快似流水,同时也发觉金钱可以买到所要的东西,这笔钱花得并不冤枉,连自己都觉得现在的周承钰有点味道。

  两年的婚姻我们很少机会碰头,我总是出差,他总是有应酬。有时不相信他记得我的名字,逢人都是亲爱的,没有叫错的机会。

  渐渐觉得他那圈子无聊。都是些六国贩骆驼者:中华料理店老板,犹太籍诗人及画家,欧洲去的珠宝设计人,摄影师……聚在一起吃喝玩乐,以及,吸用古柯碱。

  袁祖康终于被控藏有毒品。

  长途电话打到牙买加京斯顿,我在该城工作,拍摄一辑夏装,闻讯即时赶回去,一月份的纽约,大雪纷飞,寸步难行,立刻替他聘请最好的律师。

  在羁留所看到他,他流下眼泪。

  “你不必为我做这么多。”

  我叫他放心。

  “你是个好女孩。”

  “谢谢你。”

  “你待我不薄,但你从无爱过我,是不是?”

  我一怔。我们已经离异,没想到他至今才提出这样的问题,一时不知怎样回答。

  “祖,我跟你学会了很多很多。”

  “你早已超越我们这堆人。”

  我摸摸他的面孔,微笑。

  替他缴付保释金,自有朋友来接他走。

  独自返公寓,雪,那么大的雪,一球一球扑下来,简直像行经西伯利亚,叫不到计程车,只得走向附近的毕道夫酒店。

  住一晚也好,已经太累太多感触,不欲返回冰冷的公寓再打点一切。

  差三步路到酒店大门口,我滑了一交,面孔栽在肮脏的雪堆里,努力想爬起来,没成功,我暗暗叹一口气,要命。

  正在这个时候,一只强壮的手臂把我整个人扯离地上,我一抬头,救人者与被救者皆呆住。

  “付于心!”我叫出来。

  “阁下是谁?”他没把我认出来。

  “是我,是我!”

  他听见我声音,变了色,用戴着手套的手拂开我脸上的头发与脏物。

 

上一章 下一章
返回书页 返回目录 下载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