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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杏子你家境富裕吧,设计科学费不便宜。”

  “请介绍我到餐厅任职。”

  “开玩笑。”

  “不,是真的。”

  “有一卖雪茄女郎空位”“我愿意做。”

  “需穿短裙工作,你却那么瘦削。”

  杏友颓然。

  “不急,慢慢来,先熟习这光怪陆离的大都会再说。”

  他们讲得对,每个人都是她的老师。

  庄杏友已死。

  庄杏友要努力生活。

  杏友开始感激周家,她这才知道都会不易居,找公寓及找学校都不简单。

  她完全心无旁驾,用心赞书。

  在班上,头都不轻易抬起来,亦不与人打招呼,往往眼睛只看着足尖。

  呀,冬去春来,她脱下沉重的大衣,换上单布衫。

  那对金发年轻人搬走了,搬来一位新进歌星兼模特儿,衣着打扮奇突,单位里老传出麻醉剂燃烧的味道,不久也被房东赶走。

  变迁甚多,日子也不易挨。

  杏友最怕生病,忽然小心饮食衣着,可惜无论怎样吃,都绝对不胖。

  她没有同任何人混熟,非常自卑,觉得配不上整个世界。自然也不会有人愿意同她做朋友,她躲在一只壳中,静默自在。

  每一季,她寄一张卡片给她敬重的庄国枢太太,庄太太也回她片言只字。

  设计学院惯例将期考成续展览出来,许多厂家都派人来参观,寻找可造之材。

  聪明的资本家最擅利用年轻人的活力心血,给他们一个希望,他们就乖乖卖命,把最好的奉献出来。

  已成名设计师,那里还会如此尽心尽意。

  许多同学未毕业已经被厂家拣中。

  一次、两次,无论杏友怎样用功,老是被筛下来。

  同学苏西教她:“你是华人,应当有花样,弄些吉卜赛兮兮,大红大绿披挂玩意见,要不把木履旗袍改良,洋人就服贴了。”

  杏友笑笑。

  “你走这种朴素大市古典西方路子,不夸耀,不讨好,怎么会有出路?”

  杏友仍然坚持。

  不久苏西也找到出路。

  杏友恭贺她。

  苏西苦笑,“牛工一份,不知何日出头,本市太抵有一百万名正在等待成名的年轻人,有些直等了三十年。”

  快毕业了。

  杏友急急找工作。

  一日,睡到半夜,忽尔听到婴儿啼哭声。

  那孩子像是受到极大委屈,一声比一声响亮,哭个不停,近在咫尺。

  杏友惊醒。

  一额是汗,篇然醒悟,一年多过去了。

  周元立,那个陌生的小孩,已经会说话会走路了吧。

  天惭惭檬亮。

  杏友维持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没有变过。

  她在晨曦里打量寄居年余的小公寓,也颇积聚了点杂物,大部份是参考书,一叠叠堆在工作怡边,此外就是食物,人好歹总得吃,牛奶瓶子、果汁盒、面包饼干……看得出她没空吃,也吃得不好。

  还有几只威士忌瓶子,有个牌子叫庄尼走路,打开小瓶,喝一口,立刻镇定下来,又可以从头开始。

  在这个清晨,杏友特别害怕迷茫,她是怎么会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举目无亲,子然一人,若果要倒下来,发臭也没人晓得。

  街角传来警车鸣鸣哗哗的响声,一天又开始了。

  杏友只得起来梳洗出门。

  上午上课,下午去找工作。

  小型厂家,厂房与办公室挤在一起,缝衣机前坐看的一半是华工,另一半是墨西哥人,白人老板看过庄杏友带来的各式设计样板,不出声。

  杏友尴尬地坐着等候发落,如坐针毡,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那人问:“庄小姐可有本国护照?”

  杏友据实答:“无。”

  “居留权呢?”

  “亦无。”

  “那意思是,需我方替你申请工作证?那是十分麻烦的一件事。”

  杏灰阶笑。

  “让我们考虑一下,”那老板站起来送客,“有事我们会通知你。”

  杏友还得向他道谢。

  已经多次遭到滑铁卢,几乎有点麻木,但是不,内心仍然惊怖,自尊心荡然无存。

  杏友放轻脚步,悄悄离去。

  一路经过轧轧的缝衣机,大不了做车衣女工,总有办法找到生活,还有两只手是她最好朋友。

  这两年真正时运不济,没有一件顺心事,路上布满荆棘,每走一步,都钓得双腿皮破血流。

  才走到厂外,猛不提防,被一个深色皮肤的少年扑上来,一掌搁到她面孔,把杏友打退一步,他随即强抢她的手袋。

  杏友金星乱冒,下意识拚命挣扎,不让贼人得逞。

  手袋肩带扯断,杂物落了一地。

  至危急之际,忽然有人见义勇为,奔过来喝止。

  那少年大声咒骂,把杏友推倒在地。

  杏友一跋跌在泥浆地里,坐在拯中,难以动弹。

  那个好心人连忙帮她捡起手袋以及落在脏水沟里的各种图样。

  他一边问:“你没事吧?”

  他看到她坐着不动,把泥浆当沙发椅,不禁大为纳罕。

  他趋近一点。

  她抬起头来。

  他看清楚了她的面孔,不禁深深震荡。

  啊,鹿一般圆大悲哀的眼睛充满傍徨,瘦削小脸,短发凌乱,嘴角被贼人打出血来。

  这个像难民般的女孩需要他保护。

  他说;“我拉你起来。”

  她忽然笑了,多么强烈的对比,她的笑容似一朵蓓蕾。

  她轻轻说:“我不打算爬起来了。”

  “什么?”他愕然。

  “我没有能力应付这个世界,让我一辈子坐在这里也罢。”

  他既好气又好笑,“咄,这罪恶都会的居民谁没有遭遇过抢劫非礼之类的事情,人人都坐路边不动,放弃、抱怨,那还成什么也界。”

  杏友觉得这个人非常可爱。

  她打量他。

  他是一个棕发棕眼的年轻人,皮肤微褐,一时不知是何种族。

  他伸出手来,“我是阿利罗夫。”一把将杏友自地上拉起来。

  她的衣服全脏,狼狠不堪,饶是这样,仍然比他所有见过的女孩都秀丽。

  他把图样交回给她,忽然看到是时装设计图款。

  “喂,你是设计科学生?”

  杏友叹口气,“是,刚刚见工失败。”

  她抖抖衣服,唉,这下子浑身血污,又该上哪里去?

  “贵姓名?”

  “我姓庄。”

  “庄小姐,我的办公室在附近,不如到我虚来喝杯热茶休息一下。”

  “不好打扰。”

  “怕什么,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杏友有点感动,这不是坏人。

  “你是华裔吧,我原是法属犹太人,这两个民族问有许多共同点。”

  原来是犹太人。

  她跟着他身后走。

  他的办公室在刚才否友见工的厂隔壁,同样是制衣厂,规模大许多,而且机器也比较上轨道。

  “请坐。”

  秘书进来,他吩咐几句。

  一下子来了热茶及两件四号的女装。

  “你若愿意,可以换件衣服,这是敝厂的荣誉出品。”

  “谢谢你。”

  杏友到卫生间换上干净衣服,用暖水抹掉嘴湿血渍,梳一梳头,才出来喝茶。

  她发觉阿利罗夫正在看她的设计。

  “见笑了。”

  “哪里,我很欣赏。”

  “处处碰壁。”

  “为什么?”

  “他们说没有特色。”

  “有呀,朴素大方,永恒的设计,这些都是最大特色。”

  杏友苦笑,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一个知音人。

  她换上的是套炭灰色针织裙,略为收腰,更显得她楚楚动人。

  阿利罗夫看得发凯。

  杏友收拾好手袋,“我要告辞了。”

  “喂喂喂,不急着走,刚才你说,你要找工作?”

  “是呀。”

  “庄─”“庄杏友。”

  “庄小姐,我们这里正等人用。”

  杏友张大了嘴。

  他把秘书叫进来,“安妮,请替我们添茶,有无蛋糕?拿些进来。”

  然后转身问杏友:“愿不愿意考虑?”

  “我没有护照,只持学生证件。”

  “不怕,我们可以帮你申请工作证,你什么时候毕业,先来做见习生如何?”

  杏友不置信地问:“当谁的学徒?”

  “我呀,我是厂主,你别见笑,小规模,我一个人打理,正需要助手。”

  杏友看看他。

  那么爽快,那么慷慨,这个人难道是她的救星?

  他立刻给她一张职员数据表格,“你可以在道里填写。”

  杏友又不是笨人,当然知道机会难逢,反正带若整套数据,使到会客室填写。

  秘书送了苹果馅饼进来,香气扑鼻。

  她笑,“这是罗夫太太手艺。”

  杏友一征。

  有一把声音急急补充:“你别误会,那是家母,我未婚。”

  秘书诧异地笑了,小老板今日是怎么一回事?

  杏友把表格连同证件一起递上去。

  阿利说:“我送你回家。”

  他个子不高,衣着随便,很予人一种亲切感。

  杏友笑笑,“我自己可以回家。”

  阿利觉得她的笑容里有太多的涩意。

  “住哪里,”他不给她推辞。

  杏友讲了地址。

  他意外,“呵,近村里,那边公寓很舒适。”

  看样子环境不算太坏。

  一会回来,非得把她的数据履历背熟不可。

  到了门口,她轻轻向他道别。

  “明天放学记得来上班。”

  “是。”

  回到公寓,恍如隔世。

  杏友连忙淋浴洗头,把借来的衣服挂好,预备明日归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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