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实说:“好得很,你说服苏丹之后,可以领导我们,再发动一次革命。”
“永实,你自动弃权好了,我不甘心。”
“芳契你这样做是对公司不忠。”
芳契不语。
“当然,许多大义灭亲的人还万世留芳,但为着两棵树……你自己想清楚吧。”
“永实,”芳契蹬一蹬足,“你不帮我?”
永实长叹一声,“你搞什么鬼,我们应当筹备婚礼,找一个度蜜月的地方,布置新居,芳契,别浪费时间。”
“我答应过光与影。
“我对光与影这三个字忽然起极端厌恶,芳契,你是地球上一个凡人,你有你卑微的责任要履行,一时任性,会连累你上司下属,以及整个公司的声誉,你会吃官司,相信我,华光会郑重对付你。”
芳契呆半晌,“好,我辞职,我以独立身分寄上我的报告。”
“也不可以,这个计划资料是高度机密,你不能擅取文件。”
“关永实,你太讨厌。”
小关反而笑了,“你问我意见,我老老实实作答,错在哪里?”
“永实,请你支持我。”
永实凝视她良久良久。
几次三番要开口再次劝阻她,掀动嘴唇。又把言语吞下肚子,终于他说:“好,我们一起做这个报告。”
芳契紧紧拥抱他,“我会记得你的好处。”
“可能我俩要埋头苦干一个月,”永实叫苦,“又没有酬劳,发神经的可能是我。”
“你放心,良友号里一定有资料。”
永实扶着她双肩,“我还痴心妄想,以为我们终于有点儿私人时间了。”
“良友号办事能力不错,来,我们听听它的意见。”
芳契拉住永实的手,摇一摇。
永实不肯松开她的手,他们就这样在小小的公寓狭窄的厅房里手拉手一边散步,一边讨论细节。
“用匿名信好了。”
“那多窝囊。”
“目的一样可以达到。”
“那我俩同居算了,何用结婚,多此一举。”
永实哪里说得过她,“好,我俩双双向华光辞职。”
“永实,真奇怪,经过这件事后,我整个人的价值观都变了,以前很重要的事情,此刻微不足道,相反地,从前没有注意的事情,此刻才觉得可贵。”
许多人在大病一场之后也有同样的感觉。
“来,我们开始工作吧卜
芳契向良友号下一道命令,“搜索资料:毁林建设的不良后果。”
良友号回答:“搜索开始。”
芳契与永实静静等待。
良友号一定储藏着最丰富最周详的资料,光与影他们就是为了这个而来,他们必定用最先进最优秀的仪器工具做了一个惊人准确的报告。
芳契抬起头笑,“太坏我们不能这样做论文。”
“啧啧啧,勤有益,戏无功。”
良友号打出答案:“我只拥有简单的全球性资料。”
这已经不简单。
芳契与永实对望一眼,立即说:“请告知”。
他们俩一直坐在书房里,不倦不渴不饿,阅读良友号打出来的图文。
天蒙蒙亮了,芳契问:“挽救地球的感觉如何?”
永实抬起头来,“电脑纸没有了。”
“一会儿我打电话去文具店订购。”芳契掏出一支香烟。
她看着窗外鱼肚白的一角天空,沉默良久。
永实说:“事情真的相当严重。”
“水土大量流失,泥沙淤积、旱、涝、风。雹增加,氧气量大减……这样下去,我们还剩多少年?”
“问良友号。”
良友号答:“即刻尽速进行补救工作。”
芳契说:“一会儿我就出去买几棵树苗回来。”
永实说:“种速生树,刺槐与白杨。榆树与水仇,还有木棉也长得快。”
“把百科全书取下我们来研究一下。”
芳契端张椅子,站上去,抬高手,不料脚步不稳,一滑,自椅上跌下,幸亏永实眼明手快,连人带书把她接住。
芳契这才学着永实的语气与声音说:“那女人或许有点儿冲动有点儿笨,但是我爱她,顺着她意思令她高兴,又有什么关系呢?又不是干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
永实一怔。
她正确地读出他的心声。
永实不出声,过半晌,笑笑,“我去做咖啡。”
等于默认。
芳契放心了,有伴若此,夫复何求?
他肯忍让她,与她共进退,已经足够,从此以后,也只得他同她相依为命罢了。
芳契见过太多的丈夫要证实妻子无能,又见过太多妻子要证实丈夫无良,然而两人始终不分手,连这点儿自尊都失去,生活还有什么意思!
芳契知道永实永远不会这样对她。
他喃喃说:“我也有我的毛病。”
“那是什么?”
“我坚决爱老女人。”
“喂喂喂,我正当盛年,刚刚成熟,说话好听点儿。”
那一天早上,他们上去向华光机构辞职。
老板一口拒绝,才问原委。
芳契只是说:“现在是我为家庭出点儿力的时候了。”
“你,做家庭主妇?”老板笑得弯腰。
芳契有点儿憔悴,她紧绷着脸,握住拳头:我一定要学。
华光高级职员离职照例需要三个月通知,她老板说:“九十天后你会哀求我半价让你回来。”
芳契说:“你收下信再说吧。”
她收敛了笑容,“公司已经改了政策,凡是收到辞职信,一律不追究原委,不挽留人才。”
公司越做越大,规格越来越严,人情味尽失,不像从前,似个大家庭,事事有商量。
芳契淡淡的感慨好景不再。
永实没有退缩,“这只是一份工作,不是事业。”
“好吧,我替你把信转到总公司去。”她停一停,“你呢?芳契。”
芳契笑笑,“我同他共进退。”
“恭喜恭喜,你们终于解决了所有问题。”她笑着与他俩握手。
是的,芳契看一看永实,其他一切都微不足道。
“我让人事部替你计算细则。”
永实与芳契站起来。
“有空来探访我们。”
走到门口,芳契说:“我们两个都失业了。”
“怕不怕生活成问题。”
“什么?”芳契深深吸一口气,“你家没有橡胶园?”
“橡胶都在马来西亚,你搞错了。”
“我俩何以为生?”芳契惊惶。
“我不知道。”永实看到她眼睛里去。
芳契一脸是笑意,“噫,这么大的考验,不知如何过关?”
说笑管说笑,离开工作十年的岗位,芳契总有若干感触。
高敏匆匆追上来,“你们两个慢走。”
芳契转过头来:
高敏大惑不解,“为何离开我们?十载情谊,一笔勾销,不是为着什么蝇头小利吧?”
芳契黯然,“我自有不可告人的难处。”
“你这一走会影响士气,人人都会想,我也受够了,她能走,为什么我不能走?”
“我不是你的眼中钉吗?现在你可耳目清凉了。”
“你有什么资格刺着我,吕芳契,你专门就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芳契点点头,“听,肺腑之言都出来了。”
高敏说真话:“我会想念你,芳契。”
“我也是。”芳契与她握手。
“你还没有把那个秘方告诉我。”
“秘方?”
“你可是亲口答应过我的。”
“呵,青春的秘方。”
“说呀。”
芳契向站在一旁的永实呶呶嘴,“认识一个年轻的男朋友。”
高敏本待说不信,想一想,又深觉得有一定的道理,正在思虑,芳契已经与永实乘电梯下去了。
高敏问老板:“他俩缘何辞职?”
老板笑:“也许人家打算把余生所有的时间用来度蜜月。”
永实与芳契还有旁的事情要忙。
他们花了三天时间整理报告,署名的时候,芳契不让永实占一分。
永实还抗议:“小姐,我花的心血恐怕比你多。”
芳契摇摇头,她不想永实担太大的干系,她悄悄地注脚:报告内容任何一部份都欢迎复印引述刊登。
他们把它钉装好,托速递公司寄出去。
芳契松出一口气。
永实说:“有些图片与资料,不是我们的能力可以做得到。”
“识货的人一看就知道并非危言耸听。”
“好了,好了,我们可以去结婚了。”
关吕两族的家长亲友同聚一堂观礼,芳契与永实大笔一挥,签妥证书。
证书年龄一栏上仍然登着他俩的真实岁数,芳契莞尔。
他们举行了一个小小茶会,切完蛋糕,芳契躲在园予一角,正预备享用,永实走过来,轻轻在她耳畔说:“瞒不过我。”
芳契一怔。
“你不是那个吕芳契,你没有百分百还原,所以你欠下光与影一笔人情,非努力偿还不可。”
芳契睁大眼睛,“我不知道你说些什么?”
“你知道的,”永实微笑,“我是你丈夫,我也知道。”
“有什么分别,说说看。”
“随便举一个例子,三年前你不是跑去穿耳孔?”
芳契伸手摸耳珠。
“对了,耳洞呢?”
芳契不敢作声。
永实笑:“知道你的心态同一般女子差不多,倒是增加了我的安全感。”
真的瞒不了十年八年,瞒三五载也是好的,唯有在这方面,心甘情愿地认低伏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