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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取过外套,独自离去。

  小三与小四呆在那里,好一个滑不留手的女孩子,害他们一会儿不知如何向大人解释。

  芳契像一切红颜祸水,才不管那么多,她舒出一口气,拂袖而去。

  街上夜间空气冰冷清新,抬头一看,满天星斗。

  芳契开始怀念她的旧躯壳。

  那似一具跟随主人四出征战的盔甲,用了多年,这里那里,旧了凹了破了锈了,主人嫌它,把它换掉。

  喜新嫌旧本是人类天性,无可厚非,恨是恨在佩上新甲之后,混身不舒服,恐怕又要待十七年后才能适应,现在连一举手一投足都受到限制。

  当然,那簇新铮亮的外表引来不少艳羡的目光,可惜人大部份时间要面对的,是他自己,不是旁人。

  生活是天长地久的一回事,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外表风光固然重要,为了那一点点锋头而令日常生活失去平衡,却太不值得。

  在街上踯躅,她忽然想起旧瓶新酒这四个字来,不由得仰起头哈哈大笑。

  途人为之侧目。

  她识相地叫部车子口家,停止游荡。

  隔不多久关永实就上门来。

  芳契笑问:“怎么样,派对进行得可理想?”

  永实拉一拉耳朵,“那麻将声真正令人吃不消。”

  芳契笑,“你还年轻,现在我深深觉得霹雳啪喇的牌声代表国泰民安,福寿康宁。”

  “恭喜你,这确是难得的新发现。”

  “长辈们对小吕小姐的印象很普通吧?”

  永实说:“一致通过,不能接受,年轻不一定好,他们终于受到教训。”

  芳契眨眨眼睛,“他们宁愿选大吕小姐?”

  永实摊摊手无奈地答:“我告诉他们,她早已经离开我。”

  芳契微笑。

  虽然说这一代再也不需要家人对他们伴侣认同,但总希望长辈接受他们的选择。

  芳契愉快他说:“看,关家不再嫌我。”

  “错,他们现在才真正开始嫌你。”

  芳契蜷缩在地毯一角,她的面孔,她的身型,都一日比一日年轻,下午又比上午更加稚嫩。

  与她独处一室,永实简直有点儿害怕,奇怪,什么样的人会欺骗少女?他可不敢动弹。

  年轻人往往缺乏传统价值观念,冲动、热情,太容易被利用,他情愿做一个理智成熟的新中年。

  “我要走了。”

  以前赶他不走,此刻未必留得他住,芳契苦笑。

  “这个假期的节目太出乎人意料之外,”永实说,“我疑幻疑真,如果是夏季,还可以说是仲夏夜之梦,芳契,但现在明明是冬天。”他的迷茫完全是真的。

  芳契无言以对。

  永实间:“这究竟是开始,还是结束?”

  芳契打开门,把他推出去,“讨厌讨厌讨厌,走走走!”为什么关永实不可以像其他人那样喜新嫌旧?

  第二天黄昏,芳契穿着便服到光与影会所。

  酒保换了人,他们都是一式的英俊年轻人,斯文有礼,适龄女性若不知他们底细,实在不会介意与他们约会。

  她同酒保打招呼,“我找昨天的三十四号。”今天这位伙记胸前别着一枚二十八号的襟针。

  二十八号转过头来,看着芳契,笑一笑,“吕小姐。”

  芳契大奇。

  二十八号轻轻解释,“三十四号已经把你的事情告诉我。”

  芳契怔住,“你们之间没有秘密?”

  二十八号笑,“我们互相信任。”

  “这间咖啡厅里每个人都知道我的事?”

  “他们只是知道你是我们的朋友。”

  芳契这才放下心来。

  她用手抚摸发烧的面孔。

  二十八号又笑了,态度可亲。

  芳契忍不住问:“你驻守地球有多久?”

  “调到本市恰恰五个月。”他并不隐瞒。

  “习惯吗?”

  “有时也觉得寂寞。”

  芳契心念一动,“有没有结识我们这里的女孩子?”

  二十八号本来心平气和地在拭抹玻璃杯,一听芳契此言,即时变色,低头不语。

  芳契不由得轻轻说:“对不起。”

  过一会儿二十八号对芳契说:“她们还不知道我本来面目。”

  可怜的二十八号,真值得同情。

  芳契约莫知道他们真面目,的确不是每个人可以接受。

  “你们相爱吗?”

  二十八号点点头。

  “呵,只要爱得够就可以克服一切难题。”

  二十八号双眼闪出感激的神采来,“谢谢你的鼓励。”

  芳契苦笑,但是她自己呢?

  “对了,光与影说:他们已经离开地球,这里一切事宜,都要暂时告一段落。”

  “不,我知道他们没有走,他们在南美洲忙正经事,请你帮个忙,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有要紧话同他们说。”

  二十八号有点为难。

  芳契连忙攻心,“也许有一天,我也可以帮你忙。”

  这时,一个衣着朴素,脸容清秀的女孩子走过来,与二十八号打招呼。

  聪明的芳契立刻知道她的身分,即时把握机会对二十八号说:“可能你也会需要一个中间人。”

  二十八号明白了,轻轻点头。

  “我明天再来。”

  比起他们,人类无异狡狯一点儿,可惜人家有真智慧。

  芳契走到门口,迎面碰见一个人,她认得他,他是路国华。

  路氏看上去又倦又渴,找到空台子坐下,叫杯冰冻啤酒,牛饮灌下,刚吁一口气,抬起头,看到一名妙龄女子正向他微笑。

  他怕是会错意,连忙看一看身后,台子都空着,只余他一个人,于是他指指鼻子,意思是“我?”

  芳契已经走过去问:“好吗?”

  要到这个时候,才蓦然想起,路国华可能不认识她。

  芳契暗叫一声糟糕,搭讪他说:“我认错人,对不起。”

  路国华看着她一会儿,才答:“我也险些把你当作另外一个人。”

  芳契知道他指的是谁。

  她微笑道:“那个人,你不后悔认识过她吧?”

  “怎么会,与有荣焉,她年纪比你大一截,现在是某机构独当一面的人才。”

  “你们为何分开?”

  路氏欲语还休,笑道:“大人的事,你也不懂,我请你喝杯橘子汁吧!”

  分手以来,芳契还是第一次与他谈话。

  路君凝视她年轻的面孔,越看越像,终于叹口气答:“她爱上别人,我只得黯然退出。”

  芳契一呆,谁?这路国华胡诌些什么。

  只听得他说下去:“那个第三者,比我年轻漂亮得多了。”

  “你指谁?”芳契问。

  路君说:“告诉你也不会晓得,”他打开夹子掏出钞票放桌子上,“她不承认,我是一直知道的,她本想拿我作挡箭牌,但是仍然无法抵抗他的魅力

  没想到故事到了他嘴里会有这样一个版本。

  路国华苦笑,“你不会怪我唠叨吧?我们这些庸俗的成年人又要去为下顿饭奔波。”

  他说声失陪,便离开了现场。

  留下芳契一个人发呆,她没想到路国华会这样看这件事。

  “喂,喂!”她追上去,想同他解释,她没有利用过他,他俩分手,主要是因为价值观念有太大的差异。

  谁知略国华也是个正人君子,看见这个美貌少女在咖啡座主动同他打招呼,已觉不妥,说了两句,还要追上来,更无一点儿矜持,他大惊,加快脚步,假装没听见她叫他,匆匆逃走。

  芳契撑着腰站在路边为之气结。

  明明比从前年轻漂亮,反而不受异性欢迎,何解。

  芳契悻悻然返家。

  她母亲在录音机上留言:“芳契,你姐姐今天傍晚即抵达本市,有一件事我不明白,她不肯承认小阿囡见过我,反而怪我糊涂,芳契,这件事你一定要帮我。”

  芳契有点儿温馨的感觉,老太太极少把她看作投诉的对象,往往只把她当投诉的题材。

  “还有,芳契,我已有许久未曾见你了。”

  芳契忍不住拨电话回家,来接听的是一个年轻的声音。芳契问:“你是谁?”

  那边不甘服雌,“你找谁?”

  芳契认出来,“小阿回,可是你?”

  那边也猜到了,“阿姨,终于与你联络上了。”

  她们一家已经抵达,真要命,芳契呆在那里。

  她大姐接上来说:“芳契你在哪里?母亲说你神出鬼没,有时三个月也不出现一次。”

  “你们好吗?姐夫有没有来?”

  “谁要他来。”

  芳契莞尔,二十多年了,姐姐说起姐夫,仍然用这种故意爱理不理的语气,真是难得,姐夫伟大,给妻子一个温暖的家,好让她在理想的环境里继续练习这门娇嗲工夫。

  大姐低声说:“母亲老多了。”非常感喟。

  “你还说我,你一年也不来一次。”

  大姐叹口气,“出来吧,大家吃顿饭。”

  “今天我不行。”

  “公司有应酬?”

  “可不是,要不连饭碗一起推掉,不然的话,人人到齐,独欠我一个,不知多么吃亏。”

  “母亲说这些年来不晓得你怎么撑的?”

  她真的这么说,她谅解吗?

  “还没有对象?”

  一时间芳契不知如何回答。

  “那位关先生呢!十年前蟟会计较的事情,十年后想法又不一样,到了小阿囡那一辈,简直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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