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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是你在澳门人口市场把我买下带到香港,又放我出来做生意,才有今日。”

  四海听了,又大吃一惊,呵,花花世界,无奇不有。

  陈尔亨沉默一会儿才说:“你自己聪明,又有手段,才有今天。”

  女郎嫣然一笑,“谢谢你称赞,不敢当。”

  “我床头金尽,翠仙,你高抬贵手。”

  “您老也不能天天来。”

  “翠仙,休说闲话。”

  “你为何急急要甩掉这位小朋友?”

  陈尔亨急了,“你见过他吃相没有?一天足好吃一条牛。”

  又是怨他吃得多,四海感慨,再也没有其他原因。

  那女郎笑间:“当初,你又为何把他自乡下带出来?”

  陈尔亨不出声。

  女郎颔首,‘您老做了蚀本生意,满以为将他卖作学徒,也可以捞一点,没想到英国人新近立了例,不准贩卖人口,违者坐牢,所以你僵住了,可是这样?”

  四海抬起头来,心都凉了。

  原来舅舅心怀不轨。

  陈尔亨犹自答辩:“我会卖我的亲外甥?”可是理不直气不壮,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只得干咳数声。

  那女郎轻轻哼了一声。

  她得意地晃动双肩。

  四海发觉女郎虽然坐着,全身却总有一个地方在摇晃,使人眼花撩乱。

  她看住四海,“小兄弟,我付你盘川,你国家去吧。”

  四海内心凄苦,不妨对这女郎讲者实话吧,“回去也无立足之处,”他硬着头皮说:“我愿意去金山。”

  陈尔亨冷笑,“听见没有?”

  那女郎纳罕,“可是修铁路的地方不在花旗国全山,那是北方加拿大国的一个偏僻小城,叫温哥华,统共只有三万多人口,成年寒冷落雨。”

  四海听了,更如冰水浇头。

  “小兄弟,你还想去吗?”

  四海鼓起勇气,抬起头,“男儿志在四方。”一定要出去找生路,否则弟妹永无吃饱之日。

  女郎竖起大拇指,“好,有志气,你不像你舅舅,我成全你。”

  陈尔亨至此才松口气。

  刚想胡调几句,忽闻敲门声,婢女去一看,回头急促他说:“罗便臣上尉来了。”

  女郎顿时变色,立刻站起来,“老陈,你与小朋友且躲到工人间去,小蝶,他们提你的表兄弟,听见没有?快,快。”

  陈尔亨立刻喃喃咒骂。

  四海倒底年轻,随即把适才愁苦丢在脑后,决意先看了热闹再说,呵,在里一日间发生的事,多过乡下一百年,吃点苦也值得。

  陈尔亨退到工人房,心不甘情不愿,“杂夹种倒底是杂夹种,没一点大方。”

  “四海轻轻问,“什么?”

  “你看不出来?她是葡萄牙人同客家女人生的杂种,无人认领,自称姓何,改一个中国名字,叫翠仙,十二岁便被养父母卖到火炕,吃不住苦,逃出来,在阴沟边讨饭,一头疮一身病,不是我老陈搭救,早就烂死街头,能有今日这样好吃好住,细皮白肉?”

  四海不出声,呵各人有各人的故事。工人间也十分通爽光亮,看出去晨郁葱葱故山坡,树木茂盛,整年长青。

  连陈尔亨都问:“什么香?”

  四海指一指面前一双瓷碟,只见碟子里浸着密密麻麻的白兰花,猜香扑鼻。

  陈尔喃喃说:“你别看香港是块小地方,都说这里风水好,气数大利南方,更走一百多年运,不久还有一个劫数,之后便顺顺利利,一日好过一日,居民要名有名,要利有利。”

  这番话不知是听哪个江湖卫士说的。

  四海脱口问:“什么劫数?”

  陈尔亨说:“天机不可泄露,只说劫数自车洋来。”

  才聊得起劲,甥舅忽然听到外头有争吵声,’讲的是外国话,陈尔亨侧头一听,“不好,冲进来了,”话才出口,工人间门被一脚踢开。

  门外站着一个黄头发外国人,身穿军服,吹须碌眼,手已经按在腰间的火器上,厉声问:“你们是谁?”

  性命交关,陈尔亨即时随机应变,“大人,”他期期艾艾他说:“大人,我们是小姐婢女的亲戚。”

  那女仆十分伶俐,立时往陈尔亨脸上啐道:“来讨饭的穷鬼!”

  那洋人并不笨,瞪着他们看,四海心中无怕,但然相对,是那双明澄无邪的眼睛说服了罗便臣上尉。

  他迟疑片刻,转身退出去。

  婢女口舌占了便宜,咭咭地笑。

  四海猜想她见惯了这等惊险场面。

  陈尔亨恨得牙痒痒,然而在人檐下过,焉得不低头,不得不忍声吞气。

  外面的争吵还没有停止,那洋人与翠仙不住用外国话对骂,四海一个字听不懂,也知道情况恶劣。

  陈尔亨冷笑连连。

  忽然之间翠仙一声尖叫,接着有重物坠地声,然后大门膨一声关上。

  就在这个时候,艳阳天忽辣辣劈下一个旱雷,乌云迅速聚合,天色顿时阴暗,一阵撒豆似,下起大雨来。

  陈尔亨回到客厅,只见翠仙正缓缓挣扎着爬起来,左边面颊肿起一大块,嘴角流血,分明是捱了打。

  她咒骂:“狗娘养的,他拳头再碰到我,我宰了他。”

  陈尔亨扶起她,不言语。

  翠仙衣裳有好几处被撕裂,婢女出外衣披在她身上。

  她倒了一小杯唬琅色的酒,一饮而尽。

  此时,陈尔亨明明可以乘机奚落她几句,他是他没有那样做,江湖有江湖的守则,况且他还有求于她。

  翠仙不住地骂,忽然之间停了,怔怔地挂下两行泪来。

  陈尔亨对她说:“看开点,这是英国人的地头。”

  四海在一旁不出声。

  能够哭还是好的,父亲去世之后,线亲一直没有哭,不但不哭,还时常含着笑,这才叫四海害怕。

  陈尔亨说:“我们走了,你休息一会吧。”

  谁知翠仙叫住他俩,并且取出钱来塞在陈尔亨手中。

  她大概认为还是陈尔亨这个患难之交对她有点真心吧,故沙哑着声音说:“我会替小家伙想办法,李竹那边包在我身上。”

  四海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翠仙明明自身难保,仍肯为他出力。

  想说几句话,可是老实的他哪里开得了口,只得作罢。

  但是翠仙知道他意思。她拭拭嘴角的血迹,苦笑道:“小兄弟,你会有出息的,说不定哪一日,你还帮我的忙呢。”

  陈尔亨拉着四海离去。

  有了钱,大雨也不怕,甥舅立刻叫了部人力车,并排坐,拉下油布,舒舒服服回西环去。

  四海却有点不安。

  “拉车的年纪已不小,我年轻方壮,却骑在他身上。”

  “发疯,这就叫你难过了?告诉你,罗少爷,这不止是个人骑人的世界,这还是个人吃人的世界呢。”

  四海顿时噤声。

  过一刻,四海又问:“洋人为何同翠仙吵?”

  陈尔亨一怔,看外甥一眼,不知如何回答,过一刻,他说:“他不准她见别的朋友。”

  “呵,他打算同她结婚。”

  “不,他在英国有未婚妻。”

  国海说:“那就不公平了。”

  “是呀,又拿不出钱来,但是天天上来闹。”

  四海失声,“那怎么办?”

  陈尔亨咕咕笑,“你放心,翠仙有的是办法,小小一个罗便臣,难不倒她,她还有其他有力的客人可以赶走他。

  呵。

  他们口到客栈,吃饱了,说一会话,四海没有心事,便打起瞌睡来。

  陈尔亨手头一松,坐不住,出外留哒。

  客栈是一间间板房,什么声音都听得到,夫妻吵架,婴儿啼哭,老人呻吟,床上有臭虫,咬得人怪痒。

  但一切都难不倒四海、他想着故乡的明月,母亲的叮咛、以及弟妹可爱的面孔,便进入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有人大力推他。

  四海惊醒。

  睁开眼睛,只见房内黑压压都是人头。

  刚想说话,已被人大力掩住嘴,四海本能挣扎,“是我!”那是他舅舅,四海放下心来。

  站在陈尔亨身边的是一个瘦削的男子,四海认出他是六合行的李竹。

  另外还有一人面壁而站,个子比较小,身披一件长黑憋,看不清脸容。

  一下子来了那么多人,叫四海好不讶异。

  陈尔亨压低声音,“听着,四海,莫作声。”

  四海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只见舅舅取出一把剪刀,咔嚓一声,剪掉了他的辫子,再咬一咬牙,把他自己的辫子也剪断。

  他扔一套衣裳过来,“换上它。”

  四海不知是什么事,但是十分听话,立刻剥下身上多日未洗旧衣换上新衣,接着舅舅也更了衣。

  只听得李竹没声价催促,“快,快,莫连累我。”

  他们一行四人即时离开小客栈。

  上了人力车,摸黑来到码头。

  雾掩拢来,各人站在码头上,看不见腿,雾气徘徊在他们腰间,白茫茫浮沉不定,十分诡异。

  只听得李竹沉声喝道:“下船去!”

  陈尔亨拉着两个人随着一块木板洲走下舢舨。

  每走一步,木反颤动一下,一脚叉空,就要落水在黑色海面驶出去。

  月亮悄悄在乌云边探出一角脸。

  在月光下,四海看到他身边那小个子的面孔,吃了一惊,那人是翠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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