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纵横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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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四海也笑,“太太,劳烦你,以后光喝咖啡就好,千万别去逛百货公司,或是吃大菜,我们买不了那么多。”

  翠仙怔怔地,半晌问:“我们那样有钱了吗?”

  只听得儿子轻描淡写答:“那不算什么。”

  罗四海该次回乡,带着十几箱行李。

  他对妻子说:“小少离家老大回。”

  这句话对周翠仙,更加贴切。

  回到家乡,她才发觉,家乡一切不变。

  仍是一个没有自来水,没有电灯,没有瓦斯的家乡。

  同她离开那日没有半丝不同,只是后园那株槐树粗壮了一倍。

  呵,当中那甘多年,好似没有过过--周翠仙到镇上开小差偷偷溜了一转回来,她那嫂子因没人差使,就快要冷笑着出来派罪名给她了。

  但是没有。

  嫂子迎出来,恭恭敬敬说:“妹妹你回来了,我们好生挂念。”眼角还是精利地射向翠仙,打量她一身打扮,看看是否名符其实。

  只见周翠仙一身外国衣着,一件呢大衣上镶着貂鼠翻领,真丝袜,皮鞋,手上戴着手套,手套外戴一只金手表,啊,那嫂子的表情不由得更加恭敬。

  翠仙缓缓脱下手套,露出指上的宝石戒子,只有她较粗的指节出卖了她清贫的出身,但周翠仙并不意图隐满什么。

  “妹妹房间已经打扫出来了。”

  “不用客气,我随四海住罗家。”

  留下无数礼物后,兄嫂恭敬地送他们出门。

  回到屋内,那兄长讪讪道:“没想到翠仙恁地慷慨。”

  那嫂子却忿忿说:“没想到她会走起运来,这里不过是她九牛一毛耳。”

  周翠仙没听到这些评语。

  第二天,他俩本来要到上海观光。

  临出门,四海却想起来说:“哎呀,我忘记约了一个人。”

  翠仙看丈夫一眼,“那就取消行程好了。”

  “不,我找个女眷陪你去。”

  “我也不想去。”

  “不,你去走走,闷在家里有什么好。”

  翠仙立刻会意,“好,好,我去。”

  四海的确约了人。”

  他悄悄向包家走去。

  到了目的地,抬起头,宛如雷殛,呆住。

  哪里还有什么包家!只有颓垣败瓦,一片野草,一大群乌鸦聚集在棵秃树上,见有人来,哑哑拍翅飞起。

  包家大屋居然已经倒塌,四海张大嘴,他手臂扶着那幢熟悉的墙,半晌作不了声。

  墙只剩一半,现在,他可以轻易绕过它,到另外一边去,可是,园内亭子已经褪色,花木早已荒芜。

  四海大叫一声,跑回家去。

  他抓住弟弟问:“包家怎样了?”

  他弟弟吃一惊,“包家,什么包家?”

  “河西边的包家。”。

  “呵,他们,早分了家了,子孙跑到上海去做生意,大屋空下来,有一夜一场怪火,烧到天亮……多年前的事了,问来作甚?”

  “有没有出人命?”

  “大屋早已空置,无人受伤,火灾后有人偷偷去把砖地板一块块挖起,哎呀,地下都是融了的锡,足足几寸厚,原来包家最多锡器,那些人发了一注小财。

  四海茫然坐下,那高不可攀的包家,怎么会有今日。

  “讲起来”让我想,呵,对,包家儿子做生意不算十分得法--”

  四海又问:“他们家大小姐翠仙呢?”

  大弟诧异,“你怎么知道包家大小姐叫翠仙?我从来没听说过。”这里边有什么文章?

  四海沉默。

  大弟也静下来,过一会儿,只搭讪讲些不相干的事:“现在上海比起外国,一点不差,也有汽车、电影、无线电,不过人实在大多,地方实在太乱……钟家你还记得吗,外国打仗,他们做了罐头运出去卖,据说鸡蛋黄销路最好……”

  兄弟闲谈了一个下午,乐也融融。

  傍晚翠仙回来,问四海:“朋友见着没有?”

  “没见到,”四海无限惆怅,“这辈子大抵都见不到了。”

  “你这辈子还早着呢,”翠仙说,“况且,你这样牵记他,比见到还好。”

  在四海记忆中,包翠仙永远是个小姑娘,其实算实际年龄,她比他还要大两岁。

  半晌他问妻子:“对上海印象如何?”

  “像一个极大极大的马戏班。”

  “阿,这么奇突?”

  翠仙笑,“你知道我是乡下人,我不懂得形容。”

  四海忽然留意到,“你大衣上怎么多出一条缝子来。”

  翠仙低头一看,“哎呀呀,扒手,扒手割开我的口袋。”伸手一摸,“钞票全不见了。”

  四海笑,“损失可惨重?”

  “没多少钱,只是,什么时候下的手?竟茫然不觉,真是高手。”翠仙也笑。

  “放着你这种洋盘不下手,没天理。”

  夫妻俩嘻嘻哈哈,并不把这种事放心上。

  第二天,四海才起身梳洗,就有客人来探访。

  是两个年轻人,一脸笑容,西式头,中山装,一进门来便自我介绍:“我叫陈奇芳,他是罗伟真。”

  罗四海请他们坐下。

  “四海先生,你关照的事我们已经调查过了。”

  四海马上留神。

  “遍寻不获庞英杰这个人。”年轻人摇摇头。

  四海有点失望,每当失意事来,他总是份外沉默。

  过一会他说:“也许化了名。”

  “也没有照片中那个人。”

  四海无话可说。

  过一会儿,罗伟真却笑说:“四海先生,你要寻访的另一个人,却有下落。”

  四海又喜悦起来,“他在哪里?”

  罗伟真忽然不好意思起来。

  四海说:“不要紧,你讲好了。”

  “他在上海一个小赌档里做……主持,我们同他说,罗四海正寻访他。”

  “他怎么说?”

  “他很高兴,问及四海先生近况,可是他随即扬扬手,说不必相见了,我们留下了你在外国的地址。”

  四海抬起头,“呵,劳驾你们了。”

  “哪里,四海先生是我们老朋友。”

  四海问起:“你俩跟谁办事?”

  “我们直属宋理事长。”

  “最近情况怎么样?”

  “盟会,统一共和党、国民共进会、国民公党及共和实进会将合并,政纲包括促进政治统一,发展地方自治,实行种族同化,还有,注重民生政策,维持国际和平。”

  年轻的声音激昂起来。

  罗四海笑,“好得很呀。”

  两年年轻人也笑,再谈数句,站起来告辞。

  四海一个人坐着发呆。

  翠仙轻轻问丈夫:“找不到?”

  四海摇摇头。

  “我们总是等他的。”

  四海苦笑:“也许他也在另一世界等我们。”

  “翠仙姐说,一定还有第二次革命。”

  “她这样说过?”

  “嗯,她看出临时政府朝气勃勃,必招人妒忌。”

  “呵。”

  “革命尚未结束,也许,庞大哥因此不肯回家。”

  四海只得附的,”也许。”

  双眼却润湿了。

  “要不要把舅舅接回家去?”

  “他这个人不好侍候。”

  “总共得一个舅舅罢了。”

  “我已留下地址,他一定找得到我们。”

  “明日就要起程返家,你还有什么事要办?”

  “没有了,一切心愿已偿。”

  “四海,如果神仙给你一个愿望,你会要什么?”

  四海毫不犹疑,“国泰民安,大家吃饱。”

  回程风平浪静,罗四海最喜与妻子在甲板上看日落。

  他同她说起儿时事:“从前我一直以为地是方的。”

  谁知翠仙大吃一惊,“地方地方,地当然是方的。”

  “才怪,地是圆的。”

  “谁说的?”

  “爱华房里有一只地球仪,你没见过?”

  “我以为是好玩才做成皮球那样。”

  “无知妇孺。”

  “喂!”

  “对,你不是老问我是怎么结识老孙的吗?”

  “我没问过。”

  “就在一只船的甲板上,当年我十三岁,”罗四海的声音柔和起来,“那时你只有十岁,还不知道有我这个人,翠仙,倘若你我错过了姻缘,就永远不能见面了,缘份真是难得。”

  翠仙纵然动容。

  夫妻俩紧紧握住了手。

  总算摆脱所有责任,得到单独相处的机会。

  这时,他们忽然听到一阵吵闹声。”

  翠仙的目光迫踪过去,发觉有十个八个年轻人,正在甲板另一头聊天。

  有谁不知讲了些什么,惹起他人哄笑,接着没多久,他们就散开了,也难怪,正是晚餐时分。

  只走剩一个小个子。

  那小朋友看着大海,似有满怀心思。

  翠仙想到丈夫说过,他离乡别井之时,才得十三岁,不由得对小朋友生了同情之念。

  甲板上风大,小朋友并无外衣御寒。

  四海招呼他:“这位朋友是什么地方人?”

  小个子转过头来,一脸英悍之气,少年老成,见身后是

  一对中年夫妇,便笑答:“四川人。”

  “尊姓大名?”

  “我姓邓,邓小桢,正往法国留学。”

  “失敬失敬,”罗四海连忙介绍自己:“我们回温哥华,才探亲来。”

  翠仙诚心邀请:“要不要一起吃饭?”

  那少年笑,“你们乘的是头等舱。”

  罗四海忙说:“不要紧,我来请客好了。”

  少年也很大方,跟着罗氏夫妇边走边谈。

  罗四海问:“对,刚才你们一班同学谈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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