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说:“我们先过去坐下,烈云,你等言诺。”
荷生走在他身后,离一截路。这是间私人会所,装修非常考究,地板是柚木格子,偏偏烈火与荷生两人都穿着球鞋,没有半丝声响。
走廊很长,走着走着,烈火起了疑心:她还在身后吗?终于忍不住,回头看荷生。
荷生见他停步,也就站在原地。
两人静静对望一会儿。
烈火说:“奥菲斯不该往回看。”
荷生答:“别担心,幼罗底斯不在此地。”
吉诺走上来,笑道:“你们俩肯说话就好。”
不知怎地,烈火与荷生异口同声地说:“我们一直有说有笑。”
言诺笑,“哦,是吗?”
荷生别转头去。
烈云说:“父亲应允我,当我二十一岁的时候,给我一间公寓,让我搬出去住。”
荷生喝一大口香槟定神。
烈云放下杯子,“她们在等我呢。”
言诺站起来送她,“玩得开心点。”
烈云跟荷生说:“生辰快乐。”
荷生连忙答:“谢谢你。”
烈云一转身,裙据扬开,色如春晓。
荷生赞叹,“令妹是位美女。”
烈火笑,“我是野兽。”
这并不正确。
他们一家都长得美。
如果你相信优生学的话,便可以肯定烈老爷栽培这样漂亮聪明的孩子是特别用过心思的。
但敏感的荷生始终觉察到他们三兄妹似乎有许许多多难言之隐,明媚的表面底下不知收藏着怎么样的黑暗危机。
她想得太多。
平静朴素的大学生活忽然闯进烈火这样一个人,使得荷生遐思不断。
“荷生,荷生。”吉诺叫她。
荷生拉一拉衬衫领口,“这热浪叫我疲倦。”
言诺笑,“热?空气调节畅顺,何热之有。”
烈火却说:“用力抗拒一件事的时候,最消耗精力,一下子就累得贼死。”
荷生问自己:你在努力抗拒什么,夏荷生,说呀,你是知道的,你只是不敢说,你只是不敢承认。
吉诺说:“烈火,你的话最多,快介绍一下自己。”
“我?我是言诺的好友。”
糟糕,夏荷生想:我是言诺的女友。
“奇怪,”言诺取笑他,“平日你滔滔不绝,伟论最多;绝无冷场,今日水准大跌,令人失望。”
烈火并无自辩。
言诺勤于制造话题:“把你经营的花圃告诉荷生。”
荷生抬起眼睛,这倒是一个风雅的嗜好。
言诺说:“我来讲也一样,不对的时候你更正我。”
烈火笑,“少年时的玩艺儿,好久没去花工夫了。”
荷生好奇,一定是个玫瑰花圃,现身说法。
“来,烈火,带我们参观一下。”
花圃在烈家后园一角。
小言说:“要不是父亲逼着他去念商管,或许烈火会成为植物学专家。”
在言诺眼中,烈火没有缺点。
第二章
车子驶抵烈府,这是荷生第二次来了。大宅静悄悄,烈火带着他们自后门走,花园对着山下蔚蓝的大海,面积比荷生想象中的大。
她没有看见嫣红姹紫的花圃。
荷生不动声色,她知道言诺与烈火在考她。
她慢慢走到石栏杆处靠住看风景。
她听到烈火轻笑。
荷生低下头,发觉左脚踩住一棵草本植物,茎是方形的,卵形叶子对生,被她踏碎部分发出一股清凉的香气,荷生低头摘一片叶子揉碎嗅一嗅,觉得沁人心脾,顿时凉快不少,她诧异地说:“薄荷。”
烈火笑,“被你猜中了。”
荷生大感兴趣,“其余的是什么?”
看仔细了,她发觉有许多种植物,大半拥有貌不惊人的小叶子,言诺一一为她数出来:甘草、天麻、地黄、黄连、艾、菖蒲、茯苓……
荷生高兴到极点,蹲下来逐一细赏——“艾叶与草蒲在端午节燃烧薰屋,传说可驱邪除病”,“甘草是中药中的百搭呢。”
她忽然看到角落有两株绿茎碧叶的白花,花形像牵牛花,但是比牵牛花大,于是问:“这是什么?”
烈火答:“曼陀罗花。”
“什么,这就是鼎鼎大名的地狱之花?”她后退一步。
吉诺说:“它也是一种药用植物。”
烈火笑,“是一只为盛名所累的麻醉剂。”
荷生惊叹,“我可以在此地研究一整天呢。”
佣人捧出冷饮,烈火与言诺走到泳池旁的太阳伞下去。
荷生抬高头,正在欣赏一边墙上爬得满满的长春藤,忽然之间,她后颈那股麻痒的感觉又来了。
荷生吓一跳,猛地转身,一边用手去拂扫,却看到二楼露台长窗内站着一个人。
那人随着荷生的目光隐失。
荷生惊疑地搓揉着后颈。
小言在那边招她,“过来歇一歇,当心晒坏。”
荷生坐下喝一口冰茶。
刚才谁在窥望?
她听得烈火说:“父亲的意思是叫我留下来,明年待你毕业,我俩全力出击。”
言诺说:“我这边一点问题都没有。”
烈火答:“祝我们前途似锦。”
荷生忽然问:“烈风今天在不在?”
言诺连忙说:“不,他不住这里,他另外有个家。”宛如烈家的发言人。
荷生实在忍不住,“那么,”她伸手指一指,“谁在那个露台上?”
吉诺看一看,“有人吗?”
荷生笑,“你让烈火回答我好不好。”
烈火却已经走进屋内。
言诺按住女友的手,“荷生,他们家事比较复杂,我们不便问及。”
“对不起。”
言诺想一想,还是透露消息,“他有两位母亲。”
啊,多了跟少了都不美,荷生缺父亲,烈火多出一个母亲,只有言诺最幸福,一父一母,恰恰好。
看样子他们两兄弟同父异母。
言诺又说:“只有烈云是他亲妹妹。”
荷生见吉诺代烈火遗憾不已,便安慰他说:“这样的家庭也常有常见。”
“烈火不这样想,不是他父亲追他,他才不肯回来。”
荷生说:“我们也该告辞了。”
言诺点点头。
刚走近长窗,就听到重物堕地声。
言诺像是知道发生什么事,立即冲入书房,荷生跟着进去,发觉言诺已紧紧抱住烈火,不让他动弹。室内凌乱,一张红木茶几掀翻在地,另一头站着烈风,手中抓着一只椅子当武器。
烈火狠狠地说:“你给我滚出去,以后都不准你进这间屋子来。”
烈风冷冷地答:“笑话,这间屋子是我外公的物业,跟我母亲的名字叫琪园,我不把你轰出街已经很好,明明是你霸占我的产业,你倒恶人先告状。”
言诺功道:“一人少一句吧。”
谁知烈风指着他骂:“姓言的,你父亲忘恩负义,枉周家栽培他成才,到头来倒戈相向,有老奴才就有小奴才,这里容不下你说话。”
吉诺脸上变色。
烈火大力挣扎,“你还不松手让我赶走他。”
荷生站在一角急得好比热锅上蚂蚁。
烈火额上青筋绽现,“你听着,再被我见到你缠着烈云,我发誓杀掉你。”
荷生不顾一切,走向前对烈风说:“请你先避一避。”声音里充满恳求。
烈风先是瞪着荷生,不知怎地,大力扔下椅子罢手,转头走开。
言诺松开烈火。
烈火还想追上去,荷生挡在门口,无论如何不给他过关,烈火这才倒在沙发上,不言不语。
荷生过去蹲下劝他,“喊打喊杀有什么好?像我们,想要有个同胞手足还不能够,你俩却互相作践。”她管这桩闲事,像是管定了。
烈火用手捂着脸,荷生有荷生的牛脾气,硬是要扯下他的手,吉诺在一旁急得要命,他怕烈火怒气冲天,一句话或是一个动作得罪了荷生,以后无法弥补。
但是没有,烈火渐渐静下来。
室内三个人,都紧张得叫汗湿透了衣裳。
佣人到此时才敢探头进来查看。
荷生同言诺说:“我们走吧,让他休息。”
离开大宅的时候,荷生没有法子不再留意门旁琪园两字。
她看言诺一眼,这里边的故事,小言当然是清楚的,言家与烈家的交情恐怕不止二十年,烈老爷怎么起的家,同两位妻子的轇轕,言诺统统知道,不过他不说,荷生不会去问他。
烈家的司机赶出来,“言少爷,烈先生叫我送你们。”
荷生讶异,“烈先生在家?”
“是,他还说,谢谢夏小姐调解纷争。”
家主在家!
他为什么不露面?
身为家长,应当出来镇压场面。
吉诺拉拉荷生的衣角,低声说:“烈风与烈火无日不吵。”
两人上了车。
小言又说:“两兄弟的心病不止一朝一夕了。”
荷生有一点点同情烈风,但眼见吉诺与烈火站同一阵线,不便发言。
半晌她问:“园子里有没有金鸡纳树?”
外表粗犷的烈火竟会有心思经营一个中药植物花圃,真是不可思议。
到了家,小言没有送荷生上去,她另外有约,一班女同学要与她出去跳舞。
小言叮嘱她,“看到英俊小生,不得目不转睛,不可与他说话,不许与之跳舞。”
荷生问:“那么,能不能与他私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