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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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诺放下书册,“我已告诉她,请她不要多管闲事。”

  “对她来说,这并不是闲事。”

  “她讲了许多可怕的话吧?”

  “没有我不能应付的话。”

  “把摘要告诉我。”

  “不用了,她肯定会对你重复一遍。”

  “你何用招呼她?”

  “伯母也曾招呼过我多次。”

  “不要记住这件事,下午去看新房子。”

  “言诺,这是另外一个重要的问题,我身无长物。”

  “我有。”

  “不可以这样。”

  “你不接受我帮助,烈先生自会插手,我们断不能坐而不理。”

  荷生微笑,“看样子,我始终是个幸运儿。”

  “那我就不知道了,荷生,你也不必自嘲。”

  荷生摇摇头,“我并没有不满意这间小房子,请勿安排我的生活。”

  “你那犟脾气多时才改!”

  荷生说:“我还有一个请求。”

  “那又是什么?”

  “回家去,这里住不下客人,你有空来看我即行。”

  言诺静下来,过半晌他说:“看样子我的说服力还不如我母亲。”

  荷生莞尔,“差远了。”

  言诺吁出一口气,“晚上我来看你。”

  “请你顺带替我寄这封信。”

  言诺接过荷生惯用的白信封。

  天天一封,风雨无间,再寄一千封,烈火也该出来了。

  这封信,一定会落到烈火手中,纵然不拆开,单凭信封,也知道其中意思,内容已经不重要,也许收信就是烈火的寄托,也许他盼望不再收这样的信。

  言诺找个轻松点的题材,“信里都写些什么,可以告诉我们吗?”

  荷生不响。

  “你放心,他终究会拆开这些信。”

  荷生低下头。

  “让我替你寄出去,莫使信链断开。”

  他披上大衣走了。

  言诺说的话总有他的道理。

  荷生沉思良久。

  没有人会知道,信中内容,有时抄自莎士比亚二十四行诗选。

  荷生有点饿,她去做了一份花生酱三文治吃。

  这个时候,她真需要言诺这样的朋友。

  天黑了,她没有开灯,心头如压着一块大石,花生酱全黏在嘴巴里,要用开水咽下去。

  抽屉里一共有八十二封退信,尚有七封,迟早会抵达她的家门。

  门铃响,荷生满以为是言诺,待她洗干净双手,打开大门,看到烈战胜。

  荷生站着不动,他一定是得到消息,才来找她。

  烈战胜留意她的一举一动,已经不是一段短时间,像现在,他静静站在门外,凝视夏荷生。

  荷生迟疑一下,挂上笑容,迎烈战胜进来。

  客厅只有两张椅子,他挑了其中一张坐下,身材高大的他与小型家具格格不入,双腿简直没有地方放。

  他喝一口荷生给他的咖啡,皱起眉头,他说:“味道似焦米汤。”

  荷生道歉。

  他纳人正题,“琪园已经装修过,花园与停车场搬了位置,下个月烈云也许会搬回去住。”

  “别叫她回琪国,太残忍了。”

  “琪园届时不再叫琪园,会恢复叫落阳道一号。”他停一停,“荷生,你也回来吧。”

  荷生摇摇头。

  烈战胜温和地问:“你为何强迫自己吃苦,你究竟想赎什么罪?”

  荷生无言以对。

  “荷生,首先我要替你搬一个地方,然后让你考虑清楚,什么时候返回烈宅。”

  “你没有权摆布我。”

  “我不是要摆布你,你的胎儿是烈家的人,我有权为他安排比较舒适的生活,相信你承认他是生命,相信你不会反对。”

  “我的孩子与烈家无关。”

  烈战胜沉默一会儿,“原来如此,”他说,“那么,你能不能接受一个长辈的一点心意?”

  “我自己会处理。”

  “如何?”他很直率地问。

  “我会与家母商量。”

  “她一直以为你已与言诺重修旧好,最新消息:她已将你们祖屋变卖,资金当股份注入中华料理店,她不打算再回去。”

  “那更好,我可以名正言顺回店里帮忙。”

  “这个时候?”

  荷生呆着。

  “荷生,容我帮助你。”

  “代价是什么?”

  烈战胜微笑,“我并非慈善家,但很多时候,我都不讲条件。”

  荷生小心翼翼地说:“烈先生,话是讲明了的好。”

  烈战胜不语,夏荷生开始有心机,他不可造次。

  荷生问:“你想得到这个婴儿,是不是?”

  烈战胜沉着应付,“依血统他是烈家的人,我何用费力争取他。”

  “但,或许你想把他放进你所设计的人模子里去,自幼训练他成为你理想中的人物。”

  烈战胜答:“很多人都这样培养下一代,你认为有什么不对?”

  “我只想小小的下一代快乐。”

  烈战胜抬起头来,“成功,或许,但快乐,未必。”

  夏荷生战栗,他预言了胎胚的命运。

  “荷生,上主最公平不过,生在我们家的孩子,拥有的固然不少,但失去的,也太多。”

  “我要他做一个平凡的普通人。”

  “在马槽出生的某人结果成为万世巨星,即使你是孕育他的母亲,你对他命运也无能为力。”他停下来,笑一笑,“况且,你何尝不是意图把他套进你的模子里去,逼使他隐姓埋名。”

  荷生认为烈战胜说得对,他们两人都过分偏激,可怜的婴儿,生活操纵在专横自私的成人手中。

  天色已经全黑,荷生猛地想起来,“言诺呢,他在哪里?”

  “我临时差他去见一个客人。”

  他把言诺支使开去,好来与她谈判。

  “相信你已猜到,他母亲来见过我。”

  荷生莞尔,“声泪俱下?”

  烈战胜点点头。

  “她为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过分担忧。”荷生说。

  “是吗,”烈战胜深意地说,“我们不应低估她的预感。”

  他一直没有再碰那杯看上去似洗碗水似的咖啡。

  他站起来,揉一揉发酸的膝盖,然后说:“准备明天搬家吧。”

  荷生微笑,“可以看得出,烈先生,你急需一个接班人。”

  烈战胜暗暗吃一惊,不动声色,也不再叮嘱什么,他走了。

  言诺仍没出现,烈战胜差他到什么地方去了?

  荷生翻开育婴指南第一章,字体渐渐模糊,她连忙揉揉眼睛,把忧伤的情绪压下去。

  这个时候,她感觉到腹内一动,荷生愕然,她从来未曾试有这等奇突的感受,连忙站起来,吓得退至墙角。

  接着腹腔内又似轻轻转动一下,荷生睁大眼睛,她忽然明白了,这是那小小胎胚,他开始在有限的空间内尝试活动,荷生眼眶中泪水满盈,她缓缓低下头,双手轻轻覆在腹上,轻轻地说:“你好。”

  他似听懂了,蠕动一下,作为回应。

  荷生豆大的泪水终于重重滴下,她内心充满欢欣,百多天的疑虑一扫而空,试想想,她居然曾经考虑不要他!

  荷生轻轻挪动身体,缓缓走到椅子前,坐好,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珍贵无比。

  电话铃响起,荷生才渐渐回到现实来。

  “荷生,我是言诺。”

  “你在哪里?”

  他答:“烈先生有事令我到麻省走一趟。”

  荷生一呆,无端端竟差他去到那么远。

  “我刚看过烈云,情况令人宽慰,我明天中午可以回来,届时详谈,你可有觉得寂寞?”

  “不,我不觉孤独,”荷生说这是实话,“别忘了我们有两个人。”

  “早点睡。”言诺笑了。

  这个时候,荷生忽然发觉,她耳畔持续已久的嗡嗡声忽然之间完全消失,她可以清晰地听到钟声嘀嗒,她吁出一口气,这是不是从头开始的征象?

  她斜斜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心安理得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夏太太来电找女儿。

  “三刻钟的车程而已,荷生,你应该多来看我。”

  “我正忙,也许要搬家。”

  “荷生,能正式结婚,还是正式结婚的好。”

  荷生觉得母亲的声音遥远,陌生,语气与论调与她此刻的生活处境格格不入,宛如太空舱内航天人员与地面通话似的。

  荷生不敢把真相告诉母亲,怕老式人受刺激,但又不能想象在明年初夏某一日,突然拔一个电话给她说:“妈妈,你已荣升外婆。”

  荷生问母亲:“你的新生活如何?”

  “过得去,忙得不得了,流汗流得非常畅快。”

  “好!”

  “有空同言诺一起来,记得了。”

  荷生如释重负,抹一抹额角的汗。

  她轻轻说:“那是你外婆,将来会疼你。”

  她住厨房调制麦片,抬头在窗外看去,发觉观点角度与前一日的她有太大的分别。

  她开始有较长远的计划;孩子出生之后,她会带着他去投靠母亲,自力更生,把他养大。

  最近身受的一连串苦难,都似被这一股欣喜淹没。

  中午时分,烈战胜来接她,“荷生,新居已经完全准备好。”

  “烈先生,我们在这里很开心。”

  “至少来看看我的一番好意。”

  荷生拉住他,“言诺几时回来?”

  “他今天还有事办。”

  荷生看着烈战胜,即时明白,他是不想言诺在一旁影响她的决定。

  “好的,我去看一看即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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