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生鼓起勇气踏前一步,“不要再出现在这块私家地上,否则不要怪爹娘生少你两条腿。”
但是烈风忽然仰起头怪笑起来,“但是你们一家正在受苦是不是,我就是要你们受苦!”
言诺这时候奔到荷生身边,拉住她。
烈风一跛一跛走下山去。
荷生激动得浑身颤抖。
过很久很久,言诺忽然说:“我不知道你会开车。”
荷生神经质地笑起来,随即颓然坐在路边石栏上喘气。
这时琪园里的人都出来看发生什么事。
言诺的小轿车头部团成一堆,荷生这才晓得怕。
“我们也并不能肯定那是他。”
荷生坚持,“是他,是他计诱烈云出走,是他策划由我作中间人,嫁祸于我,我误信他有苦衷,害了烈去。”
言诺扶住荷生的肩膀。
他忽然说:“伯母临走之前与我通过一个电话。”
“什么?”
“夏伯母叫我照顾你。”
荷生叹口气,母亲说得对,她的确不能照顾自己。
“来,我送你回家。”
他到车房去开出一辆烈家不常用的小车子,载荷生走。
从头到尾,烈战胜父子并没有出现,他俩不在琪园。
途中荷生问:“烈风来干什么?”
“他说得很清楚,他来看我们吃苦。”
“精神有毛病的是他,不是烈云。”
言诺说:“如我说,烈家的事,十分复杂。”
“言诺,烈风姓朱,不是烈火的大哥。”
言诺不语。
“这是烈战胜亲口同我说的。”
言诺专心驾驶。
荷生觉得事有跷蹊,“你知道什么?言诺,告诉我。”
“我只知道烈火是我好友。”
荷生轻摇头,“言诺,你真是一个有美德的人。”
言诺笑笑。
“令堂仍然生我的气?”
“好多了。”
“有没有为你介绍女伴?”
“你关心吗?”
“是,我关心,只有十全十美的女孩子才可与你匹配。”
“但我配不上你。”
“你现在已经看清楚我。”荷生苦笑。
“三分秀气,四分傻气,加三分运气,我不担心你。”
“十分受气。”
吉诺只是笑。
“要不要到我家来喝咖啡?”
言诺停好车,心头有点酸,把头伏在驾驶盘上,轻轻问:“怎么见得我是一个没有血性的好人,叫我来就来,叫我去就去?”
荷生张大了嘴,“对不起,你误会了,我没有非份之想,我只是请老朋友喝杯咖啡,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推开车门,匆匆上楼。
荷生只觉头晕身热,双耳烧得热辣辣的。
荷生太后悔说得那么多。
事情怎么可能同以前一样?
她低着头自手袋中掏出锁匙,忽然之间,有一只手伸过来搭在她肩上。
荷生猛地转过身子,只看到一把长头发与一面孔的胡髭。
“烈火。”
他紧紧拥抱她,在她耳畔说:“送你回来那家伙若不是言诺,我会叫他好看。”
荷生说:“暴力一定要停止。”
烈火看着她,“啊,听听这话出自谁口,刚才有目击证人同我说,有一辆车子意外失控,不料撞上另一辆停在崖边的跑车,跟着自动溜下斜坡,相信是刹掣出了毛病,这些,都不算是暴力?”
荷生苦笑。
她掏出锁匙,开门让烈火进屋去。
“言诺说伯母外游。”
荷生点点头。
烈火坐在安乐椅里,“荷生,我也想过,如果我要将你托付给一个人,最理想的人选也是言诺。”
荷生紧绷着脸,“又不是包裹,何用托来托去,你要是不满意现况,干脆一声再见就行。”
烈火挨了骂,也不出声。
过一会儿他说:“伯母不在家,我倒反而规矩起来。”
以前他总在走廊里拉住荷生,希望多聚一刻。
不为什么,只为不甘心,待听到夏太太咳嗽,才肯开门离开夏宅。
现在他忽然怀念这一声假咳嗽,此刻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才好。
他知道伯母不喜欢他。
伯母希望荷生毕业后到中学任教,嫁给言诺,自此过平淡安乐的日子。
烈火笑了,喃喃地问:“没有后悔?”
荷生诧异地问:“你说什么?”
烈火打一个阿欠,“你这里好静好舒服。”
“难怪我一睡可以一整天,你累了就休息一会儿。”
烈火索性将腿一搁,打起瞌睡来,多日来发生的事令他精疲力尽。
此刻他努力要睁开双眼,竟不能够,轻轻叹出一口气,任由灵魂进人睡乡,俗世一切,渐渐淡出,感觉舒畅无比。
荷生却不倦。
奇怪,躲在自己家中,烈火又在身旁,照说应当十分安全,为什么那种被偷窥的感觉又来了。
她轻轻走到向街的窗,拉开一点点窗帘,往下看,却一点异象都没有。
太敏感了。
日静无事,心头渐渐空灵,听到各种几乎不存在的杂声,荷生警惕,可别看见什么怪事才好。
她想象这一切都已过去,她与烈火,终于在一起生活,烈云在周末来看他们,对平凡的假日嗤之以鼻,而言诺却说:“噫,荷生,早知你要求这么低,我也可以做得到。”随即他与他美而慧的妻赶去参加一个重要的宴会。而烈火悻悻地说:“看,人家取笑我们的幸福,怎么办,怎么办。”
荷生喜欢中年,一切可能性已发展殆尽,只剩下铁定事实,大多数困难早已克服,所以中年是安定逸乐的,受挫折也懂得应付,荷生盼望中年速速来临,丢掉彷惶。
烈火熟睡,面孔出奇安详,他不似言诺,表情异常丰富,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统统露在脸上,荷生知道这种人吃亏,却爱莫能助,心中无限怜惜。
烈火的手垂在椅旁,荷生想去握住他,又怕吵醒他,自从认识烈火以来,这是最安静可贵的一刻。
电话铃骤响的时候,荷生不知多后悔没把插头拔出。
她连忙把它拿到房间去听。
是母亲,抱怨女儿永不在家,继而叮嘱生活细节,荷生唯唯诺诺,待母亲教训完毕,回到客厅,只见烈火已醒。
他温柔地看着荷生,“听你的口气就知你在敷衍伯母。”
荷生蹲下来,“将来我不要生女儿,她们太不像话,完全向着陌生人。”
“你不该让我睡着,此刻有点头晕脑胀。”
荷生斟一大杯冰水给他。
醒了,一切烦恼各归各位,点一次名,一个不少,全体似一只怪兽蹭在原位虎视眈眈,烈火叹一口气,把冰水杯子印在太阳穴。
他不想醒来。
电光石火间,烈火想起小云,她也许就是永远不想再度苏醒的最佳例子。
烈火叹息一声。
“做你还有牢骚,做我们更加不得了。”荷生只得这样安慰他。
“谁会想做我。”烈火拉着她的手。
“问题能够一一解决。”
“你真乐观。”
“倘若不会消失,也只得学习与之一共生活。”
“像肿瘤一样,姓烈的人先天性一生下来体内便长着这种东西。”烈火按一按胸膛。
“事情没有这样坏,烈云慢慢能够痊愈,我们可以忘却整件事。”
“有人不惜一切工本来要我们吃苦。”
“那我们更加不能放弃。”
“那么让我俩结婚吧,举行最盛大豪华的婚礼,帖子发到每个敌人与朋友的手上,你说好不好。”
“我以为只有小女孩子把婚姻视作逃避现实的手法。”
烈火笑。
“我要走了,”他看看表,“公司等我开会。”
荷生拉他起来。
他说:“我可以在这里睡上一辈子永不醒来。”
荷生连忙说:“三天三夜已经足够。”
“荷生,你随时可以搬到琪园来住。”
荷生对琪园没有一丝好感,只是微笑地说:“你想我代你照顾药园?”
“这是其中一个原委。”
“还有什么理由?”
“我可以天天看到你。”
荷生黯然:“有一度我还以为你不再要见我。”
“对不起,荷生。”他把脸埋在她手中。
荷生送他出门。
“考虑一下,到琪园来住。”
荷生不想使他失望,只得推搪说:“让我想一想。”
烈火走了。
屋内掉一根钉于也可以听得见。
电话机铃铃铃地响起来。
荷生以为是烈火,连忙取过话筒。
“夏荷生,夏荷生。”
荷生一听到这把声音,如闻招魂,急想挂断,但随即明白此举太过助长对方威风,便尽力控制情绪,“我是夏荷生。”
“既往不咎,请告诉我烈云现况如何。”
荷生恨不得捏死这个人,嘴里却说:“我劝你马上挂断电话,以后都不用企图与我联络,否则我会交给警方处理。”
她的声音十分坚决,务必要对方得到正确信息。
对方却缠上来,“告诉我烈云的近况,我答应你马上挂断——”
荷生忍无可忍,把电话插头拉掉。
他分明是欺她一人,或因她落单,或因她心软,他一直看穿这点,咬牢她不放。
搬到琪园,或许可以避开此人骚扰。
深夜,有人敲门,荷生胆战。
门外却是言诺,“你为何不听电话?”
荷生答非所问:“言诺,我们为什么不把他交给警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