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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页

 

  电话到了,连环跳起来。

  “连环,我是香宝珊。”

  “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你已经多久没见香紫珊?”

  “不过几天。”

  “算起来足足八天是不是。”香宝珊语气中有讪笑成分。

  连环不出声,她像是什么都知道。

  她在背后做了些什么工夫?

  “午夜十二点,我派车子来接你,届时你便明白。”

  又是午夜,一切都在夜阑人静的时分发生,到了那个时候,人的意志薄弱,精神恍惚,往往真假难分,喜怒无常。

  那真是最脆弱的一个时刻。

  最功心计的人,才会约别人在这种时候见面。

  经过一整天的焦虑,连环已经相当疲倦,但是无论如何,都要装出精神抖擞的样子来。

  午夜,他走到门口,车子准时驶近,司机朝他点点头,他拉开车门,坐到后座。

  黑色的大车在深夜慢慢向郊外驶去。

  连环不惯坐后座,有点晕眩,于是闭目养神。

  车子驶了很久,一直在郊外路上行走,唯一亮光,来自路中心点点闪烁的猫眼反光石,情形十分诡秘。连环心想,叫司机回头吧,马上回头怕还来得及,足足一个小时后,才抵达目的地。

  车子停下来,连环又想,现在马上回去,也还来得及。

  但是他身不由己,跟着司机到一幢小洋房前去敲门,来应门的人正是香宝珊。

  “进来。”她让开一点放连环进屋。

  不知就里的人,会以为他们在幽会,连环只犹疑片刻,便踏进屋内,可是,似有人同他说,此刻走,也还不太迟。

  香宝珊用很平静的语气介绍道:“这是徐可立名下的休憩别墅。”

  她没有开灯,连环凭月色看到她神色凄苦。

  “徐君呢?”

  “据他告诉我,他今早已飞去伦敦。”香宝珊说完笑了,表示她一点都不相信。

  “你约我来看什么,一卷录像带,还是一叠相片?”

  “来,跟我来,到这里来。”

  香宝珊把他带到二楼的楼梯转角处,那里放着一架精美的雕花檀香木屏风,香宝珊轻轻转到后边,低声问:“你可看得见我?”

  连环完全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在外边看不见你。”

  “那么,你也进来吧。”

  连环把屏风挪开一点点,走进去,又把屏风放好。

  屏风里侧,是另一个天地,黑暗中,连环鼻端闻到檀香木特有的幽香,自屏风雕花缝隙中,可以清楚地看到楼下。

  连环觉得事情怪得不能再怪,因问:“我们现在做什么?”

  香宝珊的答案很简单:“等。”

  “等什么?”

  “等到了你自然知道。”香宝珊的声音冷淡得很。

  他们躲在屏风后站着像是足足有一个世纪。

  连环终于说:“我要走了,这样做没有意思。”

  香宝珊敏捷地按住他手臂,“不要动,来了。”

  连环站得双腿发酸,屏风后可以活动的范围又不大,他听到香宝珊的语气那么郑重,才肯继续站下去。

  又隔好一会儿,才听见有车子引擎声自大路传来,再过一刻,车子停在门口,人却没有马上进屋,之后方听到车门重重关上。

  连环这才知道他们是在等人。

  这两个是什么人,他心中已经有数,他掩住面孔一会儿,才看向香宝珊,香宝珊朝他点点头,证实他的猜测不错。

  连环说:“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不宜久留。”

  他推开屏风,刚想离开是非之地,别墅大门已经打开,两人一起走进来,其中一人顺手开亮了灯。

  那人是徐可立。

  站在他身边的是香紫珊。

  灯的亮光反射到香宝珊的双目里去,使她两只眼睛看上去凶光绽露,虎视眈眈,似随时会扑向猎物。

  连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第十章

  这与当年的香权赐有什么不同?若干年前,香宝珊的父亲也是这样自虐虐人,毁灭整个家庭。

  只见楼下的香紫珊伸出她的双臂,熟腻地搭在徐可立的肩上,抬起脸,凝视他,用轻化的语气说:“这上下你该抵达伦敦了。”

  屏风“格”地响了一声,连环开头以为是香宝珊颤抖的身子不着意推动了它,然而发觉颤抖的不是她,而是他。

  香宝珊才不会震惊,这一幕她肯定已经看过多次,连环才害怕惊惶,感觉犹如胸中刺进一把利刀,一时不觉痛,但心房即死。

  徐可立没有回答,他走到一角斟酒。

  香紫珊走过去,“你已经站在我这边了,是不是?”

  “你还要问多少次?”

  “我需要肯定呀。”香紫珊“格格”笑起来。

  她穿着玫瑰紫颜色的衣裳,仰起脸,只觉得相映之下,皮肤更如雪一样白。

  “还能抵赖吗,明天要签合约了。”

  香紫珊笑,过一会儿,她低低说:“我一早同你说过,徐可立,你终于会属于我。”

  徐可立没有言语。

  他自斟自饮,过了一会儿,才说:“连环那一份,你取到手没有?”

  连环低着头,即使听到自己的名字,也已无意外。

  香紫珊当下回答:“连环那边绝无问题。”

  徐可立郑重地说:“一贯以来,我们的错误是低估了连环。”

  香紫珊转过头来,“连环不碍事,连环会听我的话。”

  连环在屏风后面,忽然抬起了头,谁说不是,在阿紫面前,他几时都似一只哈巴狗。

  徐可立说:“这一下你应该满意了,我出卖了至亲的人,来换取你的欢心。”

  “不,”香紫珊声音很温柔,“你出卖香宝珊,是为着你自己的地位。徐可立,近年来你同她的关系已经很动摇,与其她联合我对付你,不如你联合我对付她。”

  徐可立僵立一旁。

  “我直到最近才发觉你不是我想像中那么高不可攀十全十美的人,原来你同我、我同她都没有分别,我们活该纠缠在一起。”

  徐可立放下杯子,冷冷地说:“既然你已扫尽所有的兴,可以走了吗?”

  “走,怎么不走,”香紫珊站起来,“姐姐当年怎样把我自大屋赶出去,瞧我的,我也照样地赶她走。”

  徐可立不耐烦地拉开门,香紫珊跟着走出去,顺手关了灯。

  他们离开之后,连环与香宝珊动都没有动。

  引擎声早已消失在黑暗中,他们仍然站在屏风之后。

  刚才一幕多么像话剧中那种精彩的独幕剧,男女主角鲜明的扮相,加上玲珑剔透的说白,暴露出骇人的阴谋。

  香紫珊终于夺到一切:家庭,地位,还有徐可立。

  檀香木的幽香越来越浓。

  香宝珊先推开屏风,这次,由她开亮了灯。

  她斟出酒来,递给连环。

  挪揄他:“你还会不会听香紫珊的话?”

  连环不出声,他一向迁就忍耐女性,这次香宝珊受的伤最重,他不忍落井下石。

  “你都明白了吧,如果你愿意,你们三个人就可联合起来对付我,把我驱逐出香氏。你是香紫珊手上的一张王牌。”

  连环喝干杯中的酒,站起来,向香宝珊欠欠身,“我不是扑克牌,我是一个人,对不起,我要走了,谢谢你今晚招待我。”

  咎由自取,连环不抱怨任何人。

  香宝珊追上去说:“她不爱你,她从来没有爱过你。”

  连环没有回答。

  “司机还没有来,你很难步行回市区。”

  连环忽然回头,看着香家的大小姐。

  香宝珊见连环粗眉大眼,瞪住她,生怕他盛怒之下会做出一些什么惊人的事来,不由得退后两步,自小到大,她都觉得他是一个粗人,有求于他,才不得不与虎谋皮。

  但忽然连环对着香宝珊笑了。

  他独自开步向市区走去。

  天已经蒙蒙亮,走了一段路,寒风扑面而来,反而使他清醒。有一辆载满蔬果的货车徐徐而来,连环向之招手,它停下来义载陌生人。

  司机居然是一位中年妇女。

  她问连环,“去哪里?我只开到地车总站。”

  连环答:“那已经很好。”

  他跳上车去,道谢,坐稳。

  货车摇摇晃晃驶往市区,女司机看他一眼,关心地问:“你没有事吧,脸色那么差,像生病。”

  连环不由自主抬起头望向倒后镜,看到自己的脸,非常讶异,怎么搞的,他不禁伸手去摸面孔,似戴着一只铁灰色的面具,他尝试去将面具剥下,但是不行,他拉扯的只是脸皮。

  大滑稽突兀了,人的皮怎么会是这样死灰色,不可能不可能,定有人向他开玩笑,连环掏出手帕,用力去擦,盼望把那一层土色抹掉。

  女司机同情地对他说:“你要看医生呵。”

  连环颓然低头,没有人帮得了他,只有他能解救自己。

  车子驶到地车站停下来。

  连环几经转折,才回到宿舍,换上干净衣裤,赶去上课。

  说也奇怪,那一天,他比往日更加用心,资质略差的学生重复向他提问题,他都可以不嫌其烦,细细作答,举了一个又一个例题。

  其中一位女同学感激得泪盈于睫。

  连环并不觉得累,睡眠不足,理应急躁不安,他却异常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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