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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造化亦即是命运吧,医学固然先进,命运大神仍然掌握一切。

  蓓云无言,独自离开医院。

  回到家,她吩咐爱玛收拾书房安顿周至佳,又替他准备流质食物。

  爱玛也会发牢骚,只听得她喃喃抱怨:“这家人的功夫越来越多,怎么应付得了。”

  一言提醒蓓云,第二个孩子出生之后,爱玛纵有三头六臂,不眠不休,怕也分身乏术,她得早做准备,替爱玛找助手。

  趁着空档,蓓云连忙与机械人代理公司洽商。

  答案令人咋舌,新类型机械家务助理价格已贵不可言,具育婴程序者更甚,代理说:“七七四型备有四只机械手及动听声线,与母亲一样温柔能干。”

  太滑稽了,巫蓓云是一个母亲,巫蓓云可没有四只手及迷人声线。

  “一劳永逸,物有所值,巫小姐,请你考虑添置七七四型。”

  “可否试用?”

  “可供试用三小时,另外收费。”

  “我想想再答复你。”

  “我们此刻只得两具现货,先到先得。”一贯生意手法。

  实在不是一笔小数目,但也不必急在一时添置,至少还能拖半年。

  周至佳不知有无考虑到收入少了一半,支出却大了一倍这个事实。

  爱玛花了整个傍晚,才把书房清理出来,又急急钻到厨房,它叹息:“从前,还能抽空下一盘棋,听听音乐,唱只歌。”

  蓓云抢白它:“你的嘴巴又不是没有空。”

  隔没多久,蓓云听得爱玛在厨房哼一首老歌,先是笑,因是首情歌,听仔细了,却发呆,它竟然无比悠扬地唱:“若不是有情郎跟我要分开,我眼泪不会掉下来掉下来……”

  蓓云发呆。

  谁教它唱这样的歌?

  什么年头的事了,人们居然为感情神魂颠倒,名正言顺编了首歌来唱,何等堕落,但却何等令人神往。

  不知谁将这首老得掉了牙的美丽情歌输入爱玛电脑,又替它安排了银铃似的嗓子,蓓云头一次听到,不由得神为之夺。

  可见编排电脑的人亦不是铁石心肠。

  蓓云站起来,轻轻掩上厨房门。

  这种靡靡情歌,不宜多听,沉醉后如进入魔界,难以自拔。

  巫蓓云有太多正经事待办,无暇纵容私欲。

  她坐在私人电脑面前,把未来十二个月的家庭开销预算做出来,答案是:巫小姐,你不能准备在二0九九年退休。

  蓓云急急问:“那么,我何时方能兼休?”

  “单人收入,四人开销,延迟五年,在二一0四年方可退出办公室。”

  “不!”

  “对不起,巫小姐,电脑不说谎。”

  快了,已经会讲是非,说谎之日还会远吗。

  蓓云气馁到无边,越发憎恨周至佳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才恨了一阵子,又觉得周至佳是周至佳,未生儿是未生儿,不可混为一谈,只得长叹一声。

  电脑继续发表意见:“未来十年间请勿添置奢侈品,巫小云将进大学,所费至巨。”

  蓓云提醒电脑:“大学学费全免。”

  电脑哼地冷笑一声,“巫小姐,你自己是过来人,大学学费能花多少,您的跳舞裙,您的网球班,您的代步小跑车,缺一样行吗?父母略有一样办不到,立刻与他们有代沟,马上变成一个不为人了解的孤苦少女。”

  蓓云掩住嘴,真的,原来最了解她的是电脑。

  “我跟了你十六年,有什么不知道。”电脑洋洋得意。

  蓓云黯然。

  “苦中自有乐趣,苦乐参半,是你们的人生。”

  蓓云按熄电脑。

  她如期接周至佳出院。

  把他安顿好之后,吩咐爱玛照顾他,自去更衣打扮。

  周至佳十分震惊,“你到什么地方去?”

  “我去参加公司派对,总经理入董事局,普天同庆,我不到,行吗?”

  周至佳愣在那里。

  蓓云摊摊手,“我不是不想时时刻刻以家庭为重,但生活是生活,理想是理想,盼你体谅。”

  一边努力往脸上刷粉,希望脂粉能增加颜色。

  “老了。”是她的结论。

  套上精致晚服,老不过是巫蓓云的谦虚语。

  躺床上的周至佳真的大不如前,经过多日折腾,他瘦了一圈,刚做过手术,精神疲乏,比真正年纪起码老了十年。

  蓓云说:“本来可以携眷参加,不过你需要休息。

  没待周至佳回答,她便穿进鞋子出门去。

  公司派了车子来接她,司机一早站在楼下等,看见她忙不迭拉开车门。

  怪不得越来越多人尽忠职守,蓓云感喟,为工作出力永远获得报酬,为一个人费心事则最最划不来。

  车子驶到一半,忽然慢下来,在路边停下。

  蓓云讶异问司机:“还要接人?”

  司机反问:“不是巫小姐的吩咐吗,今朝秘书叮嘱我在此地停一停接人。”

  蓓云刚欲查根究底,车旁已经出现一个人,他敲敲车窗,蓓云连忙推开车门。

  是他,这个鬼精灵,真有一手,他仿佛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

  每分钟都找到她,截得到她。

  他穿着整套黑色礼服,十分潇洒,上车时,蓓云看到他脚穿球鞋,不禁脱口问:“你的皮鞋呢?”

  他笑笑:“拿去打掌了。

  “只得一双皮鞋?”

  “你没看出来?”他嘻嘻笑。

  蓓云只得笑,一路上维持这个笑容,没有减褪。

  抵达目的地,巫蓓云偕年轻人入场,她有点宽慰,终于有其他人看见他了。

  到指定位置坐下,胡乃萱找过来,“蓓云,你居然坐第七号台子,老板真看重你。”

  这时那年轻人又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老胡沮丧,“我只坐三十七号台子。”

  蓓云说:“你坐我身边好了。”

  “真的?”老胡略为振作点,“那曾倩文倒坐四十二号。”

  “老胡,”蓓云诚恳地握住她的手,“不要去理别人。”

  胡乃萱茫然看着天花板,隔一会儿说:“这道理我十分明白,但做起来并不容易。”

  “越难越有挑战性。”

  胡乃萱疲倦之极,“我们几时才能停止打仗?”

  蓓云不知哪里来的幽默感,她答:“活到老打到老。”

  这种政治饭十分乏味,朋友敌人被逼坐在同一桌上强颜欢笑,蓓云一边喝味道类似洗碗水那样的鸡汤,一边用神留意胡乃萱动向,只怕她按捺不住去找曾倩文晦气。

  那边的曾倩文亦看得出忐忑不安,打起来她未必输,但当众表演,到底出丑。

  正在做优游的观光客,忽然眼光瞄到一个人,巫蓓云呆住了,左碧颜!谁把她带到这里来?忽然由观众升为主角,蓓云有点心慌。

  她急忙把目光收敛,镇静一下,再抬起头来。

  胡乃萱在喝闷酒,蓓云无法按得住她的酒杯。

  她找来可靠的同事,嘱他们稍后送老胡返家。

  上过浆糊似的甜品,蓓云也打算打道回府,一看表,已经浪费了三个多小时,祝贺词接祝贺辞,每人讲十五分钟,已经花去半日。

  刚想站起来,有人搭住她肩膀,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说:“忙什么,跳只舞才走。”

  蓓云不禁用手按住那只手。

  这是她少女时期做惯做熟了的手势,他的手搭在她赤裸的肩膀上,她的手又贴住他的手,几重肌肤相亲,又不碍观瞻,实在是高手所为。

  蓓云轻轻说:“我不会跳舞。”

  “没有不会跳舞的人。”

  他把她拉起来滑进舞池,那时穿亮片衣服的女歌手忽然唱:“你问我为什么掉眼泪,难道你不明白是为了爱,要不是有情人要跟我说再会,我眼泪不会掉下来,掉下来……”

  蓓云脚步一软,不知为什么心酸,泪盈于睫。

  年轻人没有问为什么,这并非问问题的好时光。

  蓓云踩到他足尖起码三次,才跳完那半支音乐。

  然后他陪她离去。

  才走到门口,蓓云看到左碧颜在一个白发洋人陪同下等车。

  两个女人四目交投。

  她们是晚的男伴均非周至佳,多么讽刺。

  不到三分钟,四个人各自上车离去。

  年轻人说:“我先下车。”

  蓓云看着他,“我真不知怎样感激你才好。”

  年轻人诧异,“你不晓得吗,你是晓得的。”

  蓓云不知怎地讪讪的涨红面孔。

  待年轻人下了车,她同司机说:“你有没有看清楚刚才那个人?”她想向他求证,年轻人并非她巫蓓云的幻觉。

  谁知那司机太会得做人,竟然说:“谁?巫小姐,我可是什么都没有看见。”

  蓓云为之气结。

  周至佳要过两个星期才活动自如。

  他恳求蓓云多在家陪他。

  蓓云脱下眼镜揉揉眉心,好言劝慰:“做人呢,要自得其乐,你自己找节目呀,同至善建章他们通通消息,交换意见,出外逛逛,你们是同道中人应该谈得来,又有大把空闲。”

  电脑荧幕上绿光映到蓓云脸颊上,在周至佳眼中,她好比陌生人般遥远。

  他不再求她。

  蓓云淡淡道:“现在就嚷闷?等正式怀着孩子,举止不便,才叫苦未迟。”

  周至佳沉默。

  蓓云冷眼看他,发觉他也懂得庄敬自强,周至佳订阅大量书报杂志,房间开着轻音乐调剂精神,最难堪的是他已失去昔日友好,那班朋友无法了解他目前选择,他一时又没找到新淘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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