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犹疑,管理员说:“你们可能会成为好朋友呢。”
晓敏笑一笑,决定到中午时分才过去叫她一起吃饭。
她要找的一本重要资料册被人捷足先登,正在找其他图文,有人叫她:“顾晓敏。”
晓敏笑答:“范里,我一早已看到你。”
“你也到图书馆来写稿?”
“这样理想好地方不利用多可惜。”
“我请你到附近馆子吃点东西。”
晓敏忍不住问:“你写什么?”
范伫立刻摆手,“哪里见得人,不过是一个轮廓。”
晓敏的好奇心炽热,可是一本长篇小说?
她们走出因书馆,晓敏灵机一触,姐姐在这个时候可能在四季酒店咖啡座谈生意,不如去碰碰运气,找她结帐。
她对范里说:“跟我来。”
果然不出她所料,晓阳坐在近窗处正用国语向一位中年男士推介某一幢豪华住宅。
晓敏向范里笑说:“我姐姐的普通话不灵光。”
“你讲得比她好得多。”
“我男朋友找人正式教我的,苦学一年多,他说,在今时今日,普通话说不好,十分无知。”
“那是真知卓见,他在哪里?”
晓敏答:“我们分开了。”
范里呵地一声,多可惜,她想,随即看到晓敏眼中有泪光。
她俩在邻桌坐下,晓阳立刻过来笑骂:“不帮忙不特已,还要出言讽刺,何故。”
晓敏答:“这一轮的地产,哑巴做经纪也提销得出去,我是你就不担心。”
晓阳看着范里说:“你听听我妹妹这口气,你同她做朋友要当心点,我不说了,要陪客人到北部看房子。”讲完就走。
范里羡慕地说:“令姐充满精神活力。”
“嗳,不晓得我为何老是奄奄一息,同她没得比,自惭形秽。”晓敏诉苦。
“也许你心情不好,很多时我也以为自己疲倦,其实是闷。”范里告诉她。
晓敏忽然发觉范里已经成为她的知己。
她问范里:“下午有没有事?”
“你有什么好建议。”
“我带你去看一个人。”
“谁,”范里问了又不好意思,“不会是异性朋友吧。”
“可以那么说。”晓敏笑。
结帐的时候,不出所料,晓阳已经付过,难怪范里说:“真是一个好姐姐。”
晓敏补一句:“亦是一个好经纪,过去十八个月所推荐的住屋,没有一幢不涨价的。”
晓敏把车子驶到东边质素略差的一带住宅区去,沿途问范里:“闻不闻到咖喱味?说没有种族歧见是骗你的,我歧视人,人歧视我,不亦乐乎。”
范里点点头,“我看医生就绝对不桃黑种人。”
晓敏的气略平,今日上午本欲把炸弹扔进太阳报编辑室去,现在已经不想冒险。
车子在一间旧屋前停下。
“来,我们的朋友住在地库。”
两人都穿着球鞋,毫无困难走过泥地,敲一敲门,发觉并没有上锁,晓敏轻轻推开,扬声:“老伯、老伯。”
范里这才知道,住在这间大约五十年历史木屋内的,并不是顾晓敏的男朋友,而是一位老人家。
室内光绵幽暗,她们自木楼梯下去,都说外国居住环境好,也有例外,这里与晓阳那五房三厅五个半浴室的大宅不能比。
地下室有一股潮湿味道,后园一位华裔妇女探头过来说:“今日老伯精神略差。”
晓敏告诉范里说:“这位梁太大是老伯房东。”
这时有人用粤语应她们:“我在这里。”
人转出来、范里吓一跳。
手里提着茶壶的,是一个身量短小的老人,脸上及颈项皮肤一层一层的皱褶密密麻麻,依次序排列,似一种流行的布料纹路,他的眼睛、鼻子、咀巴,全在皱纹寿斑中生存,已经没有头发了,戴一顶绒线帽子,但是很明显,他的听觉尚可,说话亦还清楚,动作不算蹒跚。
范里肃然起敬,必恭必敬鞠躬,叫声老伯。
老伯细细打量,“你带了朋友来,坐呀。”
他转到里面去。
范里同晓敏说:“他至少有九十岁!”
晓敏答:“才不止。”
“一百岁?”范里充满讶异。
晓敏笑:“再添一点。”
范裹在她耳边说:“没有人可以那么长寿。”
“也许你我不够清心寡欲。”晓敏微笑。
“老伯倒底什么年纪?”
“本国建太平洋铁路的时候,他是童工。”
“不!”范里霍一声站起来,“不可能,那是十九世纪的事了。”
晓敏把她按在椅子上,“嘘,请你控制你自己。”
“怏告诉我他真实年龄。”范里睁着圆亮的双眼。
晓敏说:“他是历史的见证宝藏,他今年已有一百一十五岁。”
范里呆呆的看着晓敏。
晓敏说:“老伯记得很清楚,他父亲在清咸丰四年亦即是一八五四年出生,他是家中十名子女中最小的孩子。”
范里震惊,“那么,他是同治年间的人?”
“不,他在光绪元年即公元一八七四年出生。”
范里意外得不能出声。
“一点都不错,光绪皇与珍妃的故事他也许全知道。”晓敏轻轻的说。
范里深深吸一口气。
老伯再次转出来的时候,手中已捧着茶盘。
范里连忙伸手接过茶杯,老伯笑笑朝她们点点头,像是完全明白她们在说些什么。
这时范里已对顾晓敏五体投地,很明显,晓敏认识老伯已有一段时间,并且时常来采访他,对老人和善,对朋友一定不赖,范里庆幸无意中结识好朋友。
老伯开口了,“你们都来听我讲故事?”声线相当稳定清晰。
两个女孩子异口同声说是。
“今日我精神不好。”
“我们改天再来。”
晓敏拉一位范里,示意她告辞,一方面范里听得出神,根本不愿意离开,见晓敏推她,才呵一声站起来。
那老伯又笑了,他已经没有牙齿。
正在这时候,门外响起谈话声,是房东梁太大与一位陌生男子,对白用粤语。
他问:“老伯吃过饭没有?”
梁太太答:“今日吃牛肉粥,胃口还不错。”
一名年轻男子探头进来,看到两位妙龄女客,不禁一怔,随即客气的问:“两位是谁?”
晓敏也问:“阁下尊姓大名?”
“我叫郭剑波,老伯是我太太公。”
晓敏答:“我们是老伯的朋友。”
只是这样一来,辈份奇高,变成该名男子的高祖辈了,晓敏尴尬地答。
她抬头看看范里有什么反应,非常意外,光线虽然暗,她发觉范里短发外的耳朵已经烧红透明。
晓敏何等聪明,即刻知道这是因为陌生男客的缘故,也加紧打量郭剑波,果然,该名男生眉目端正,身形潇酒,最可爱处是他的笑容。
晓敏也笑,“我们正打算告辞。”
“顾晓敏。”那男生想起来,“梁太太跟我提起过你,你正在做一个报告是不是,你在访问老伯。”
老伯在一旁说;“她们爱听故事才真。”
郭剑波送她们到门口,“有空再来。”
梁太太对她俩说:“这才是好青年,一有空就来看老人家。”
大家又聊几句,才在屋前分手。
范里精神有点恍惚,站在梨花树下,半晌没有开步走。
晓敏看着她笑,“是不是,跟着我,便可以结识有趣的人,去到好玩的地方。”
范里问;“你怎么找到他的?”
晓敏故意调侃她,“他可是自己摸上门来的。”话题指到郭剑波身上去。
精神受到这样大的震荡,大抵不是全部因为一个百岁老人的缘故吧。
范里连脖子都涨江,过片刻她说:“我的意思是你怎么找到老伯?”
“说来很长,那泣梁太太,送子女到华人中心学中文,是梁家的孩子告诉我,他们家地库,住着位第一代移民,已经耄耋,爱说故事。”
“早一点认识他就好了。”范里说。
晓敏仍然不忘取笑她,“一切缘分都有时候。”
范里白她一眼,自手提包内取出一叠原稿,“请你带回去过目,你会明白我的意思。”
“这是什么?”
“我的小说。”
她果然是在写小说,不知恁地,晓敏似有预感。
范里又说:“故事有关五代移民,这是大纲,请赐宝贵意见。”
噫,是野心之作,晓敏忍不住说:“我也在写这个题材,不过我想以写实手法忠实报道移民生活的变迁,自老伯那一代说起,到我家小甥女止。”
范里看着晓敏,晓敏也看着范里,忽然之间,两人齐齐说:“我们合作。”
“真的,分头做寂寞孤清,不如交换笔记,大家一起努力。”晓敏紧紧握着她的手。
范里笑道:“请恕我抛砖引玉。”
“你一直这样文绉绉叫人吃不消。”
“老伯倒底自哪处来?”范里问。
“我会把过去的采访记录给你听。”
“听?”
“都在录音带里,我还没有空誊清。”
范呈自告奋勇,“让我来。”
“老伯用广州开平县的粤语,你行吗7”
“我愿意试一试。”
晓敏信任范里,世吐上许多事其实都毋须天才,只要肯坐下来,全神贯注,一心一意,好好的拨时间出来苦干,巳经成功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