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一把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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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页

 

  胡小平回来把她摇醒,“起来,我们去吃川菜。”

  晓敏摆摆手,“别理我,你们去好了。”

  “起来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起来。”

  晓敏苦笑,推开胡小平。

  小平绞来一把冰毛巾硬敷在她脸上,她醒了,把冰巾紫紧按在脸上,希望消肿。

  胡小平看着她面孔,“你仿佛哭过的样子。”

  欲哭无泪,“什么时候了?”

  晚饭时候,一桌人都是胡小平谈得来的朋友,有些过来已经十六七八年,有些刚来探路,有些拿到护照正要回香港重整旗鼓,七嘴八舌,热闹非凡。

  川菜香且辣,晓敏吃了很多。

  她很知道小平的经济状况,趁空档溜到柜台付帐,领班小姐彬彬有礼地笑道:“顾小姐,已经付过了。”

  晓敏大奇,谁还这么慷慨,今时今日银根甚紧,旧时最豪爽的人,此刻也要三思。

  今晚可是三百元的帐呢。

  正在怀疑,有人一掀帘子出来,“顾小姐。”

  晓敏一抬眼,咦,那人是范里的表兄章先生,原来这正是他的川菜馆,今晚老板请客。

  “章老板你太客气了。”晓敏是由衷的。

  “什么的话,顾小姐大驾光临,小店无比荣幸。”

  晓敏笑,“只怕我会常来呢。”

  “欢迎欢迎。”

  “谢谢你章老板。”这才想起,其实没有人正式介绍过他俩。“范里的好朋友我们都欢迎。”

  “章老板来了有多久?”

  “十年了。”

  晓敏点点头,“朋友们在等我。”

  “顾小姐请便。”

  章老板的言行举止带点书卷气,不似饭店老板,但又有几个移民可以重操故业,谁知道他的前身是不是大学教授。

  一桌十多人连胡小平在内,酒醉饭饱,站起来拍拍手便走,根本无人理会是谁付的帐,看,果然,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所不同的是饭绝对不能白吃。

  也许晓阳说得对,胡小平这人是有点问题,他浸淫于私人的抱负中,生活细节却要人代劳,当他是朋友,偶而请请他,借沙发给他休息,都是小事,做伴侣却牵涉到数十年长期服务。

  而且不能抱怨。

  谁吃得消?

  年纪非常轻的时候无所谓,穿一套粗布裤,背着水壶、照相机,跟他出发去参加活动,回来写报告至深夜,只觉好玩,过了廿一岁,倒不是走不动,脑榫开始生拢,有点怀疑该类活动的真正效用。

  是,的确是宣泄情绪的好方法,但是否长远之计呢。

  时间用在哪里是看得见的,收入不足,何以为生,绝不能老依赖父母与姐姐。

  晓敏调头情绪渐生。

  胡小平却仍然好此不疲。

  晓敏知道他俩已不再是平行线。

  但她仍然支持胡小平,他干得有声有色,已成为行业中表表者,她佩服他的理想,

  而因为这点理想,他有一种特殊的,与众不同的气质。

  在车子里,胡小平忽然转过头来说:“谢谢你。”

  “不客气。”晓敏微笑。

  胡小平记得顾晓阳有一次瞒着妹妹找他开谈判,话说得相当难听:“小平兄,”她说:“你让我妹妹管接管送,津贴你日常经费,倘若她是个富家女,稀疏平常,但顾晓敏不过是个白领,你把她弄得光鲜点的衣服都没有一件,你居心何在。”

  胡小平深深内疚。

  不久顾晓阳举家移民,鼓励妹妹前往团聚,那一年,编辑这门职业在移民积分表上可取得十分,姐姐肯做她担保人,又得十五分,这件大事很快就获批准。

  胡小平鼓励她走。

  他们是这样分的手。

  无帐可算,两人的感情实在太纯洁,他没欠她、她也不欠他,在今世真是难得的。

  第五章

  晓敏见他闷闷的,使笑问:“做什么?”

  “晓敏,你有一天要结婚的吧?”他无限留恋。

  晓敏答:“当然希望结婚。”

  “而且孕育别人的孩子。”

  “一个女人绝不可能同甲君结婚而怀着乙君的孩子。”

  “对不起,我语气甚为荒谬。”

  “算了,胡小平,我太知道你。”

  “那个郭剑波,晓敏,他比我更不适合你。”

  晓敏笑问:“如果你是我,你会代我挑什么类型的人?”

  “一个可靠的,比你略大几岁,有事业基础,体力与精力却尚未走下坡的人,十分风越,懂得生活情趣那种。”

  晓敏看小平一眼,“可惜我不是公主,否则找这种人应该不困难。”

  胡小平很少拨出他宝贝时间来谈私事,这样的慷慨是罕见的。

  第二天的招待会,假一间日资酒店会议室举行。

  酒店建筑在海旁,设计成一只帆船模样,落地长窗看出去,碧蓝的海天,依稀如尖沙咀东都露晶酒店的景色。

  会议室灯光却十分柔和。

  电视台与电台的工作人员早已抵达。

  顾晓敏觉得命运要作弄起人来的时候蛮有趣的,她先后两位异性朋友今天打对台,一人代表一方,两人都乌眼鸡似瞪着对方。

  顾晓敏无法观战,吁出一口气,对胡小平说:“你好自为之。”

  胡小平拉住她,“我还希望你支持我。”

  “我不很肯定你这样越洋挑战是正确行为。”

  况且,顾晓阳这个时候已经踏入现场,一身玫瑰紫夏装,艳光四射。

  晓敏说:“姐姐能帮你。”

  胡小平说,“她是有私心的,她是去年收入最高头十名地产经纪之一。”

  晓敏笑笑,站起来离场。

  胡小平黯然看她的背影,顾晓敏是自由身,况且,她为他所做,也已经够多,他但求无傀她心。

  范里跟着晓敏出来。

  晓敏说:“进去旁听呀,别错过这机会。”

  范里笑笑,双手插口袋里,“我们去喝茶逛街吧。”

  “你不关心?”

  范里与晓敏并排走,“这并不是大事,妒忌过后,已成事实,当地人也就停止排斥新移民。”

  晓敏想一想,“你想去哪里?”

  “我们到罗卜臣。”

  “好得很,英式下午茶之后观赏最新夏装。”

  她俩竟不顾一切地离开了充满火药味的现场,寻欢作乐而去。

  当日傍晚,才在电视台上看到整场经过剪辑的辩论会。

  晓敏远是第一次到范里的公寓来,喜见好友的居住环境与她的差不多,不过范里比较肯收拾,布置也略为女性化些,她喜欢淡雪青色。

  范里熄掉电视:“看得出最强烈的演说已被删掉。”

  “没想到这个小城终于热闹起来。”晓敏说。

  范里说道:“令姐的英语竟这样出色。”

  晓敏笑,“相信她当年在大学痛下苦功的时候想都没想过有一天会要来这样用。”

  “你没有帮她,她会不会失望?”

  “成熟的成年人要求通常很低,我只要不倒戈去助她的敌人,她已经满足。”

  范里细细咀嚼这句话。

  晓敏靠在一只豆袋上和可了,三天之前,她还以为唐人应该帮唐人,黑人应当帮黑人,白人应当帮白人,现在她要想清楚再帮。

  晓敏问:“你认为谁嬴?”

  “都是输家,”范里答:“输的是风度、器量!以及日后相见的余地。”

  “说得太好了”晓敏鼓掌。

  “其实根本不用吵,联邦政行如果真想干涉,只要提高税率,一年内将房屋转卖者一律征税百分之九十,立刻杜绝炒卖行为。”范里分析,“政府没有这么做,可见是间接鼓励。”

  “炒买也要担风险。”晓敏想起姐姐手上压着的货。

  范里打个譬喻,“政府做庄,经纪打荷,炒卖者各自是赌徒,赌博当然有输赢,别忘记八二年楼价泻趺时多少人头崩额裂。”

  “你很清楚其中关键呢。”晓敏笑了。

  范里摆摆手,“哪里哪里。”

  与她表兄章老板的客气如出一辙。

  晓敏告辞后,自地库取了车子出去,迎面碰见郭剑波。

  不算巧,小郭当然是来看范里发,迟早会碰见。

  晓敏不觉尴尬,他倒不好意思起来。

  两车停下对话。

  小郭说:“一起吃饭吧。”

  “我已经约好姐姐。”

  “她刚才表现很精彩。”

  “你也不输蚀。”晓敏敬他一句。

  “我来替范里补习英语。”

  原来是他。

  “改天见。”

  车子擦身而过,一车来,一车去,越驶越远,在倒后镜成为一小点。

  郭剑波一向不喜欢香港人,对顾晓敏真是例外。

  他听范里说过,早些时候,有香港来的新移民问范里:“你们大陆人可是没有水厕仍用马桶?”边说边挤眉弄眼笑嘻嘻互相碰肩撞肘。

  无聊幼稚到这种地步。

  不过范里即时补一句:“顾晓敏不是那样的人,所以她也很寂寞。”

  此刻,真的有点寂寞的顾晓敏驾车飞驰。

  郭剑波是个好青年,难怪一开头范里就为他脸红耳赤。

  女孩子的情绪最古怪,想当年,顾晓敏初识胡小平,连好几天鳃边都发风疹块!

  红色一粒粒,搽什么药膏都不见效。

  后来发觉每与胡小平说一次话,皮肤就敏感得发红粒,直到一年之后才免疫。

  晓敏牵牵咀角,这样的天真,永远不再。

  风扑扑打上来,晓敏的头发飞舞,连这么年轻的她,都开始觉得,随着岁月而去的,是许多宝贵而难得的真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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