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璋答:“是。”
“是你把这幢祖屋输给财务公司?”
“是。”
“你知道我俩已无家可归?”
他忽然明白了,抱着妹妹嚎啕大哭。
这是怎样发生的事,不过是三五个晚上,在私人会所,玩扑克牌,金色的筹码,美女伴坐,然后,愈输愈大,最后,有人告诉他,他已欠下巨额债项。
要翻本也容易,把屋契交出,签一个名,可继续做上宾玩下去,手气一定会转好。
果然,他赢了,美女都围着他,对手满头大汗,如丧家之犬,真开心……
然后,运气又转,他一败涂地。
太容易了,输一条街也非常简单,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人输掉整副家当。
祖琛给祖璋一杯冰水。
郁满堂与欧阳律师毫不动容,这种事,他们见得太多。
这时,祖琪轻轻走到胜利路七号的新主人面前,鼓起勇气:“郁先生,可否通融一下?”
郁满堂没出声。
他看到大厅墙上还挂着“生日快乐”字样。
他忽然问:“昨天谁生日?”
祖琪答:“我。”
“几岁?”
“二十一。”
他转过身子与律师商量几句,律师抬起头来,“一个月,彭小姐,这已是最大宽限,下个月三十号之前请你们搬走。”
祖琪耳畔嗡一声,觉得天旋地转,她扶住椅背。
她清清喉咙,“谢谢你,郁先生。”
这时,祖璋忽然指着郁君破口大骂:“就是你这种奸人,乘人之危——”祖琛连忙把他拖出去。
郁满堂脸上露出十分鄙夷的神色来,但是他一声不响,朝祖琪点点头,离去。
祖琪颓然坐下,用手托着头。
祖琛问堂妹:“你可有私蓄?”
祖琪说:“我比祖璋又好多少,都用来买衣服穿了。”
“你们这一对二世祖!”
祖琪听了,歇斯底里地哭出来。
祖琛说:“到我宿舍来暂住吧,地方小一点,不过设备齐全。”
祖璋还在嚷:“我不会连累你——”祖琪低头,“也只得这样了。”
祖璋叫:“我去加拿大靠朋友,放心,我会自力更生……”一点悔意也无。
像那种天生杀人凶手,落网是因为不幸,居然怨气冲天。
又像靠女人维生的男人,一直认为女方荷包摊得不够大。
祖琪过去握住哥哥的手,“祖璋,你知我爱你。”
祖璋别过头去,“我朋友在撒大卡通有农庄,春季用飞机播种,不知多好玩。”
祖琛冷冷看着他,当他是神经汉。
祖琪叹口气,“你还未清醒。”
待彭祖璋真正醒过来,祖琪已在收拾家具杂物。
他无比歉意内疚,但倔强地不肯认错。
“我遇到老千。”
“我应该一早报警。”
“我根本身不由主。”
祖琪消瘦憔悴。
消息大约已经传开,平时一起玩的李宇江、梁金雄、伍健文,黄晓棣……统统不见人,热烈追求的汪惠宇、周汉钊、张子豪、廖光显等人,影踪全无。
祖琪仿徨不知所措。
祖琪到堂兄祖琛的宿舍一看,发觉房间还比不上她原来的衣柜大,一时不适应,悲从中来,坐在地上。
祖琛劝:“你这就不对了,你得接受现实,从今日开始,要不升学,要不做事,许多女子都没有祖荫,一样自力更生,生活得很好。”
祖琪一听,更加害怕,用毯子蒙着头,钻到床底下。
祖琛叹口气。小时候也是这样,凡是打烂了什么,闯了祸,祖琪就往床底下躲,不再出来。
祖琛躺在床上同床底下的祖琪说话:“出来吧,已成事实,宰了祖璋,也得不回祖屋,下次他输的,只有他自己了。”
祖琪慢慢爬出来。
祖琛微笑,“现在,你总算知道,谁是你真正的朋友了。”
祖琪颓然说:“谁稀罕这种答案。”
这段时间,祖璋也在收拾行李。
“你真去加拿大沙省学做农夫?”
“不,”祖璋兴奋,“琪琪,你我都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什么事?”
“琪琪,我俩在美国出生,领有美国护照。”
祖琪嗤一声笑,“又怎样,美国政府会养我们一辈子?”
“琪琪,我打算回美国去从军。”
“什么?”
“太平时节当兵最好不过,你说可是,有吃有住,并且,”他搔搔头,“还可以有时间思过。”居然承认有错。
祖琪看着兄弟,这不是他的错,他一向这样匪夷所思,做起事来天马行空,恐怕是某个祖先的遗传。
祖琪用手托着腮帮,“你到美加去走走也好,自己当心。”
他笑嘻嘻,“说不定有哪个美丽富有风流的寡妇看中我,愿意照顾我。”
又是一条生路,祖琪真佩服他,到了今日,仍然乐观,只可怜她已愁得头发都白了。
“时时打电话回来。”
“你放心,一定保持联络。”
祖璋匆匆忙忙,买了单程飞机票,一走了之,留下烂摊子让祖琪收拾。祖琪天天一大早起来整理杂物,一日,正把所有的照相部放进纸箱里,顺手翻掀,看到母亲生前在拉斯维加斯拍的照片。
祖琪缓缓站起来,一家都是赌徒,以小博大,成王败寇,胜过这样拉拉扯扯活下去。
她洗脸化妆,换上得体的衣服,出门去。
她去找郁满堂。这个黑黑实实、相貌平凡的年轻中年人到底做什么生意,她得去了解一下。
照着名片上的地址,她到了银行区。
祖琪穿多了一件毛衣,有点热,鼻尖冒出汗珠。
这才发觉郁满堂是一家证券行的老板,祖琪不由得笑出来,原来他做庄,他才是赌博专家。
他且是赢家。
祖琪对接待处说:“我找郁先生。”
“请问,有预约吗?”
“说是彭祖琪有事商量。”
接待员照实通报。
秘书转告郁满堂,祖琪运气好,他刚刚有空,一听彭祖琪三个字,身不由己,站起来亲自走到接待处。他看到那身段高挑脸容稚气的女郎坐在接待处门口,低着头,有点落寞,一定是不惯求人,故此略见腼。
“彭小姐。”
祖琪抬起头,见他亲自出来,立刻展开笑脸。
郁满堂看得呆住,那个笑容像是乌云后忽然透出金光,好看到极点。
半晌他说:“有什么事吗?”
“今日路过,顺便来探望。”
“请进来喝杯茶。”
办公室颇具规模,设备先进,职员凝视计算机荧幕,神情专注,像是已经住进电子世界。
“你们做股票生意?”
“是,在计算机上买卖,不经中间人。”
“啊。”祖琪不求甚解,“多先进。”
“是,可真节省了时间。”他请她到私人办公室坐下。
祖琪顺口问:“时间省下来干什么?”
郁君微笑:“喝杯好茶。”
祖琪说:“啊,对了,我想你替我买一叠慈善奖券,是社区中心筹建老人院——”她自手袋翻出奖券。
郁君接过,只一瞄,就发觉抽奖日期早已过去,是去年的事。
他不声响。
这清丽的女郎找他究竟有什么事?莫非,是请他再宽限一下?
可是,她并没有开口求他。
隔着玻璃,可以看到大堂工作人员忙碌的情况。
他写了一张支票买下奖券。
只听得那漂亮的女郎说:“咦,午饭的时间到了。”
郁满堂得到这样明显的指示,不由得轻轻说:“彭小姐,容我请你吃午饭。”
“好呀,”祖琪高兴地答:“那么,我要推掉邬丽琴的约会了。”
“我们去美国会所吧。”
正在这个时候,隔着玻璃,祖琪都听见外头哗一声。
接着,数十个人头攒动,整个大堂像是沸腾起来,忽然之间乱成一片。
郁满堂立刻站起来。
“什么事?”
有伙计进来,差点撞到祖琪,他在老板耳畔讲了几句。
郁满堂马上跑到大堂,“看新闻!”
祖琪莫名其妙,“郁先生,不是说去吃午餐吗?”
只听得有人说:“是尼克特制七点八级大地震,全岛震动,天崩地裂。”
所有人都扑到电视前去等新闻,祖琪被挤到一个角落。
祖琪发一阵子呆,静静离开证券行。
来得不是时候。
人发霉就是这样,头头碰着黑。
她垂头返回家中。
客厅空荡荡,能变卖的都已卖光,原价一百元卖一元,但求有人搬走算数。
她静静坐在椅子里,闭上双眼,但是眼泪忍不住流下。
佣人群已经解散,只剩她一个人了。
电话铃响,祖琪取过听筒,呜咽地说:“是祖琛吗,快来陪我。”
那边咳嗽一声。
“谁?”祖琪一惊。
“我是郁满堂,真对不起,刚才办公室有事,怠慢了你。”
“没关系。”祖琪连忙抹泪。
“我派车接你出来吃饭。”
“我已经吃过了。”
“明天如何?”
“明天我有事。”
“彭小姐,我再向你致歉,敝公司在东南亚投资颇重,刚才吃一大惊,冷落了客人,这次百年罕见的大地震,恐怕会把当地股市震掉三分之一。”
听他那样说,祖琳不禁担心,“那怎么办?”
“我们手法一向比较稳健,可以支撑。”
“地震伤亡如何?”
“正留意新闻,并且设法联络亲友,线路都不通,且停电,他们一向过惯太平富庶日子,这下子可惨了。”
这不是等于在说彭祖琪吗,倒给了他们一个话题。
“真没想到投资公司那样忙。”
“是呀。”郁满堂不是笨人,乘机说:“到现在还没吃饭,肚子咕咕响,来接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