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做汤年糕,太太,巧妇难为无米炊。”
“好好好。”祖琪摆摆手,那郁满堂就是要看她尴尬出洋相,怎么会叫他借厨子,她太天真,简直是与虎谋皮。
接着,那位重要的客人到了。
是她请他早点来,好聊天。
冯仕苗捧着一件大型礼物,一进门便微笑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祖琪正想回答,弟弟已经冲出来,看牢陌生人,问他:“你是谁?”
冯仕苗大奇,忍不住问:“咦,小朋友,你又是谁?”
祖琪说:“让我介绍,弟弟,这位是冯先生,弟弟是我的儿子,他叫郁志一。”
弟弟老练地与客人握手,保母连忙把他带走。
冯君一点也不觉意外,他先把礼物放在一旁。
祖琪这才发觉还未补妆更衣,真糟糕,她喃喃道:“郁满堂,你的奸计完全得逞。”
她到寝室去梳理头发,添些粉,再下来时,发觉一片静寂。
“弟弟呢?”
保母笑着用手指一指书房,原来弟弟与冯先生坐在同一张椅子上,正在玩计算机游戏,祖琪听见冯君轻轻说:“我们漫游太阳系,看,穿梭机自地球出发了……”
半晌,弟弟累了,保母哄他,他却想回家,闹半天,把母亲的约会气氛全扫个清光,他任务完成,打道回府。
祖琪问:“这一大件是什么礼物?”
冯君拆开花纸。
“咦。”祖琪讶异。
是一张织锦面子小巧可爱的古董椅子,背垫特厚,冯仕苗坐上去示范,原来可以反坐,手肘枕在背垫,双手舒舒服服托着腮凝望窗外。
冯仕苗把椅子放在窗前,“法国人叫这椅子『凝视』,少女坐着它在窗前观景,坐多久都可以。”
祖琪笑,“多么别致,也只有法国人想得到。”
“我觉得它适合你,你总像是在沉思。”
“我?”祖琪叹口气,“我孩子都已经那么大,我不是你心目中的沉思少女。”
冯仕苗微笑不语。
祖琪轻轻走过去,坐在小椅子上,将手肘枕到椅垫,觉得很舒服,她回过头去嫣然一笑,只见冯仕苗举起一部小小照相机,把这剎那捕捉下来。
“请允许我拍照。”
祖琪有点感慨,不知多久没拍生活照了,谁还有这种情趣。
这时女佣出来咳嗽一声,祖琪知道终于可以吃饭。
汤年糕还算滋味,饭后的水果盅却意外的清甜。
祖琪以为他即刻就要告辞,一些男人听见女友有孩子会立刻打退堂鼓。
但是他没有。
祖琪反而不知说什么才好,她取出相簿介绍家人。
父母的结婚照,兄弟与亲友的合照,大学里演舞台剧,毕了业到欧洲旅行……
“慢着,这是出什么戏?”
“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
“你演女扮男装的宝霞?”
“正是。”
“咦,这是在一只船上。”冯仕苗说。
“是,与同学游地中海,背景是直布罗陀海峡。”祖琪说。
“这同你长得极其相像的必定是你哥哥。”
“是堂兄祖琛,这才是祖璋。”
“都不在了?”
“不!祖琛生活得很好。”
“对不起对不起。”
“你一定是累了。”
祖琪本身已折腾得相当疲倦,冯君识趣地告辞。
他才出门,电话铃响了起来,祖琪以为他还有话说,连忙取起话筒。
“客人走了吗?”
祖琪没好气,“关你什么事。”
“当心请客容易送客难。”
“当心杜琼斯明日跌五百点。”
彼此咒诅一番之后,郁满堂忽然惊讶地说:“我们竟吵起嘴来。”
“对不起,我从来不会失礼。”
祖琪扔了电话上楼更衣,她一时没睡着,看牢天花板上影子。
祖琪一直睡在小房间,知道自己躺在祖屋里少年时期的床上,真是一种安慰。
她用钱比从前小心,决不取超过每月家用,祖璋的错误教育了她,祖琪不会问郁氏要额外的钱。
她约会异性,他竟来搞局。
这也好,一夜之间她向冯仕苗交代了历史,他如果觉得不妥,可速速退出,祖琪可不怕,是你的总是你的,不是你的,始终不是你的。
想到这里,心安理得的睡着。
近天亮时做梦,看到自己在草地上奔跑,小径两旁种满深紫色的郁金香,风景上佳,她朝一个小男孩追去,快追到了,她有点喘气,小男孩一转过脸来,她轻轻叫他:“祖璋”,是她哥哥小时候。
剎那之间,他又变了,五官重新组合,“呵,是志一!”她过去拥抱他。
梦醒了,祖琪想端详梦境,但生活琐事逼了上来。
厨子休息过一个晚上已经无恙,下午复工,郁家那边派人来找弟弟忘记带走的玩具,冯仕苗约她会见伯母。
“我怕应付不来。”
“只是吃顿便饭。”
“我从未见过伯母。”
“总有第一次呀。”
祖琪也想了解他多一点,“那么,几时最方便呢。”
“就今晚吧。”
也好,免得愈拖愈紧张,过了今天,所有繁文缛节就可搁到一旁。
“我五时许来接你。”
今晚,即使弟弟又突然来玩,也得请他走路。
祖琪换上舒适大方的套装配平跟鞋,不戴首饰。
她没想到冯家那么富裕。
与郁家不同,他们拥有的是老钱,利息的利息的利息已经够用,目前大可以选择性赚钱,辛苦、难堪、琐细的利益大可放过,因此雍容许多。
两老一早在等他们。一进门,祖琪就觉气氛异样。他们对她太热情了,尤其是冯老太,几乎泪盈于睫,欢喜得有点手足无措,对祖琪小心翼翼,说不出的重视。
为什么?见惯世面的他们为什么对儿子的新女友那样郑重?
他们谈一会儿,大家就是大方,全部话题不牵涉私人问题,渐渐说到医学如何昌明,津津有味谈及十年内可能可以换人头……
冯太太连忙阻止,“一会就吃饭,莫影响胃口。”
对祖琪宠爱有加,不住嘱她多吃点,明敏的祖琪都觉得气氛凝重。
她告辞时冯太太叫住她:“祖琪,我送件小礼物给你。”
“哎呀,不要客气。”
她拉着祖琪进书房,取出一只盒子,打开,里边是一副水滴形翡翠镶钻耳环,足两吋长,碧绿晶莹,十分可爱。
“来,我帮你戴上。”
“太名贵了,我——”“见面礼嘛,请收下。”
祖琪愈发起疑,接着,冯太太又说:“莫拖太久,尽快办理婚事,想怎样排场,尽管说出来,爸妈一定为你们做到。”
结婚?祖琪骇笑。
她戴着那副翡翠耳环回家。
她对男友说:“请进来喝杯咖啡,我有话说。”
冯仕苗吐吐舌头,“要训话?”
“你有事瞒着我。”
他静默。
“父母催你结婚?”
他的声音有点寂寞,“是,我们进屋再说。”
祖琪脱下外套,露出美好身段。
他轻轻抚摸她的肩膀,转头坐下,“你戴滴水形耳环最好看。”不知怎地,声音低不可闻。
“这礼物是你挑的?”
“是,家母打开首饰箱,任我挑选。”
“他们极其钟爱你。”
“是,但不尊重我的原则。”
祖琪笑,“太不知足了。”
他忽然说:“祖琪,让我们结婚吧,你戴上钻冠穿白纱一定像仙子一般。”
“我已经结过婚,并不向往婚礼。”
“那么,简单注册。”
祖琪暗暗好笑。
“你看爸妈是多么喜欢你。”
祖琪开玩笑,“也许,他们无法管你,所以望你结婚。”
谁知冯仕苗低下头,“你说得对。”
“什么?”祖琪说。
“我只有一个大姐,如不结婚,家族生意传给姐姐、姐夫及外甥。”
祖琪讶异,“有这样的规矩吗?”
“真不公平。”
“可是,”祖琪说:“你自己的生意做得很好,大受业内尊重,何必图望家族财产,不如我行我素。”
冯仕苗浑身一震,像是听到了最好的忠告。
他把脸埋在祖琪手心里深深吻一下,“我明天再来。”
祖琪把他送走。
她脑海里全是冯伯母殷殷恳切的眼光。真奇怪,她为什么有那样巨大的盼望?
早上,祖琪起来梳妆,女佣笑着进来报告,“小姐,有客人来探访你。”
“这么早?”
“是,叫我不要吵醒你。”
祖琪唔一声,继续刷牙。
“我已把他行李拎上客房。”
“行李?”
“是呀,你大哥自远方来。”
祖琛!
祖琪哗一声丢了牙刷奔下楼去,“祖琛,祖琛。”
祖琛笑着探头出来,“当心别自楼梯滚下来。”
“祖琛,祖琛。”
她紧紧拥抱他,“咦,学华呢?”
“她走不开。”
“你们仍然恩爱?”
“我俩是理智派,绝无问题,你呢?”
“一团糟。”
祖琛哈哈大笑,“不出所料。”
祖琪端详她兄弟,呵,幸亏没有胖,仍然穿着合身的深色西装。
在北美洲生活超过一年的人,最大弊病是吹气般迅速发胖,然后衣着开始随便到邋遢地步,再也不知熨斗为何物,什么都扔进洗衣机干衣机里绞得稀巴烂,有些人索性连头发都亲手剪,祖琪只怕大哥也会变成同一模式,没有,真万幸。祖琛照旧温文尔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