隽芝长叹一声:“人生不满百,常怀千载忧。”
“上次两夫妻一起赴温哥华,这次只得我一人,好隽芝,你捱一捱义气,陪我走一趟如何,我负责你所有开销。””
“姐夫拿不到假?”隽芝十分震惊。
“头尾三个月,实在走不开,大女儿也需要父亲照顾。”
“这样吃苦,何必呢,我们在温市又没有亲戚。”
“去我是去定了,陪不陪我随你。”;。.
“我也拿不到那么长的假,只能分两次来,头一次陪你过关,第二次陪你入院。”
翠芝松口气。
怀孕七个月的她腹大便便,宽衣服已经不很罩得住,隽芝只觉残忍,万一过不了关怎么办?
“你太尽心尽力了,不知适可而止,已届讨厌地步。”
隽芝陪二姐上飞机,旅途上翠芝已觉辛苦,隽芝只得把座位腾空出来,让姐姐打横躺下,自己满舱溜达,翠芝累得一味昏睡,隽芝内心恻然,这样辛苦,孩子仍从父姓,
没有公理。
隽芝再一次握紧拳头:这种事永远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唐隽芝才不是盲目歧视儿童,她讨厌他们,并非偏见,实在因为他们,女性沦落到尊严荡然无存。
一路上隽芝替姐姐搓揉水肿的脚,拿冰水同她敷睑,飞机抵达的时候,隽芝自觉老了十年。
过海关之际,她与翠芝分开两条人龙轮候,并不交谈。
经验所得,关口布满调查人员,见到互相认识的华人,便视为同党,翻箱倒箧的时候,一起抄搜,烦恼无穷。
翠芝走在前边,轮到她,一个黑妇制服人员忽然上场,隽芝暗呼不妙。
果然,只见她细细盘问翠芝,不肯放松。
隽芝真怕她只准翠芝逗留三个星期,急出一身汗来,又听得她命翠芝“站后些,让我看清楚你。”
隽芝情急生智,被逼施展港人特色,故意将手提袋倾侧,把钞票角子化妆品撒了一地,又忙着尖叫拣拾,引起骚动。
那黑妇沉不起气,对隽芝吆喝:“站回去!勿越过黄线!”直把她当狗看待。
隽芝一瞄,见翠芝已经过关,便连声道歉.静静拾起地上杂物。
翠芝在飞机场门口等她。
是次经验,没齿难忘。
在人檐下过,焉得不低头,隽芝记得她额头布满亮晶晶的汗珠。
“隽芝,难为你了。”
隽芝叹口气,谁叫我们来求人给一纸护照?
一直到今日,隽芝犹自记得那黑妇咀险,以及该刹那,做狗的感觉。
那种侮辱,不是三两个热水浴可以冲走。
完了翠芝在酒店与丈夫通长途电话,没事人般尽报喜,不报忧。
隽芝质问:“为何不诉苦?”
“事情已经过去,目的已达,再噜苏,连应得的功劳都抵消,算了。”
隽芝大怒,“要男人来干什么?”
翠芝真幽默:“女人同女人,怎么生孩子。”
两个女人在当地租安公寓,往医院挂了号、添置婴儿用品,安顿下来,可怜的翠芝日夜牵挂大女儿,使隽芝忍不住问:“你想她们将来会不会孝顺?”
翠芝答:“谁要她们孝顺,我只要她们健康快乐。”
话说到这种地步,翠芝想必自有翠芝的乐趣。
婴儿早产。
隽芝陪了姐姐三个星期,苦中作乐,生活还算悠优,不必担心开销是主要原因,两人吃遍温市中西日饭店,刚想返家,半夜翠芝推醒她:“要生了。”
隽芝睡眼惺忪,电召计程车,镇定地与翠芝入院。
人就是这样,扔在荒岛,MAROONED,该死的死,不该死的也就活下来。
医生自然比姐妹俩更冷静,检查一下,简单低声建议..“剖腹取子。”
翠芝立刻签字,置生死于度外。
隽芝又好好发誓:这种事,永远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小毛头早出生四个星期,居然有两斤半重,就是此刻这个小芳华。
什么部解决之后,二姐夫阿梁赶到医院,看见婴儿,笑开了怀,“喔唷,宝宝似足阿姨。”
隽芝从来没试过这样看不起一个人,正像她鄙视所有坐享其成的人一样,她不发一言,返回香港。
眨眼间,毛毛头已懂得与姐姐争衣服穿。
翠芝抱着幼女,直问妹妹:“你不觉得婴儿可爱?”
隽芝不耐烦,“十一亿人,怎么可能人人都可爱。”
翠芝真好胃口,“哪里有那么多,加国才两千多万人口罢了。一
隽芝吆喝:“你胆敢再生,我就登报同你脱离关系。”
至此也许会有人以为唐翠芝是个不学无术,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男性附属品,才怪,翠芝放完大假,回到工学院照样任职工商管理科讲师。
所以隽芝才要同她脱离关系。
换了是无知妇孺一名,隽芝才不会这样生气。
回忆是很费神的一会事,隽芝靠在长沙发上睡着丁。
她觉得身边有一件轻呼呼的东西靠着她,睁开眼,发觉是小芳华把头钻在她胳臂窝,好梦正甜。
隽芝太了解这些一无是处的孩子们,他们纯靠样子可爱得以生存,她才不中计。
没有孩子,唐隽芝也可以活得充实热闹,在本市,同志以万计.游罢世界再觉无聊,大不了从头去读大学。
刚想唤醒小东西,翠芝回来了。
两母女打过仗似的,不过从她们的笑容看,肯定是胜仗,小小梁芳菲已成功踏出第一步,将来肯定会做一个能干的女性,去为那头幸运的夫家卖命,正像她母亲。
“来,”翠芝兴致勃勃,“一起去喝下午茶。”
隽芝举手投降,带这一对宝贝出去逛街?顿时沦为保母,省省吧,她才不耐烦一路为小孩斟茶倒水抹咀上洗手间。
“我走了,”隽芝拢拢头发。
“你反正要吃饭,叫易沛充一起来。”
“咄,鱼子酱,香傧,什么都是一餐。”
“上了年纪你就知道。”
“我们这一代女性,吃了这样咸苦,才不用担心会活到耄耋。”隽
芝笑咪咪。
“啐,你这张乌鸦嘴,我可是看到两个女儿结婚生子才肯离开尘世。”
“那你努力活下去吧。”
第二章
真没想到一旦有了孩子,连死都不敢死,可怕
隽芝如释重负,开着小房车嘟嘟嘟驶回家。
路上忽然得到灵感。
下个月得交稿,老总指定要先写妙方系列,小孩那样讨厌,写虐儿三百妙方,同他们斗个你死我活。
隽芝兴奋地按响喇叭。
就写他们好了
得来全不费工夫,三百条不够,还有四百条,五百条。保证满意,一直对付到他们成年,满十八岁。
序言上写:仅把这本小书,献给(一)疼爱孩子(二)痛恨孩子的人,如果孩子们于你无关痛养,那么,这本书不属于你,请改阅爱情小说。
就这么办。
隽芝愉快地窃笑起来。
她对幼儿们的恶行素有研究,大姐筱芝那边清一色三个男孩,分别十岁八岁六岁,看见她都有恐惧,隽芝绰号,孩儿克星,当之无愧。
回到家中,隽芝匆匆赶入书房,挥笔直书;虐儿一千零一妙方,如何应付顽童,以及防止他们变为顽童,尚未论及详情,已经笑出眼泪。
易沛充来接她出去晚餐,一见斗大的标题,吓得哗一声。
“这种黑色幽默会招致家长反感,编辑一定抗拒。”
“总得有人教训教训他们。”
“你是现今世上唯一针对幼童的知识分子,”易沛充不满,“而且一天比一天认真。”
“因为他们日越放肆。”
“我一点都没有这种感觉。”
隽芝温和的答:“因为你对他们没有研究,我有。”
隽芝亲眼看过三个月大的幼婴哭泣之前先用眼睛溜一溜环境:妈妈在,放声大哭,妈妈不在,呜咽两下作数,不是亲眼目睹,简直不会相信此乃真人真事。隽芝的外甥,不论男女,部是这么顽劣狡黠。
“我相信你有实际经验。”
“当然。”隽芝胸有成竹。
闹得最厉害一次是同筱芝的大儿与二儿斗,那两个孩子运动回来,一身污秽臭汗,任得母亲哀求,不肯洗澡,只管捧住冰淇淋吃。
隽芝见大姐如此儒怯无能.受尽欺侮,恶向胆边生,用尽力气,把那两兄弟拖进浴室,二话不说,开了莲蓬,连衣带人,照头淋得他们号淘大哭。
事后绝不懊悔冲动冒失,拍拍手,说:“痛快,同洗车淋草一样。”
也真趋效,以后谁敢不洗澡,筱芝只需一声咳嗽,“那我去请教小阿姨看该怎么办”,那三个儿子立刻乖乖认命服输。
筱芝对妹妹感慨,“你看,不需后母后父来虐待,已经这样,他们就是怕凶。”
这是人类至大的弱点,神鬼怕恶人,柿子拣轻的捏,因此做人一定要坚守立场;永不退让。
把应付孩子那一套玩熟了,拿到社会来对付成年人,一样收效。
首先,摧毁他们的自尊,使他们失去自信,然后、简单地发号施令,叫他们不敢不从,目的已经达到一半,这是上一代育儿妙方,许多专制政权,亦依照这个单方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