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一千零一妙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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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期内祝家是不会返港定居了。

  在飞机上,隽芝非常清醒,沛充间她:“你不乘机大睡?”但是隽芝的渴睡病已被小希望治愈,此刻她一天睡五六个小时即够。

  不过听见邻座婴儿啼哭,还是会跳起来张望。

  她说:“离开那么久,不知编者读者有无牵记我。”

  沛充看她一眼。

  “临走我都有留言交待,可是这些无良的人一声问候也没有。”

  沛充说:“一位郭凌志先生找过你几次。”

  “是吗,”隽芝惘然,“你们告诉过我?”

  “你忘了,当时大家全副注意力都在小希望身上。”

  一回到家就忙着拨电话去三藩市:“小希望今早覆诊结果如何

  隽芝一颗心早飞到那小孩身边。

  良久未能平静下来,半夜坐在露台喝酒吸烟,并不享受清静,只觉凄清。

  电话铃响.那边一待有人接便说:“回来了。”是郭凌志。

  隽芝笑答:“回来了。”

  “恭喜你做了一件有益有建设性的事。”

  “小郭,大家是朋友,不妨开心见诚,没有一个男子不重视自己的后裔吧?”

  小郭真的很坦白:“当然要有孩子,不然何用结婚。”

  “生孩子而不结婚呢?”

  小郭笑,“慢着,隽芝,我一时弄不懂你的意思。”

  隽芝正在重拟措辞,小郭轻轻说:“你指做单身母颢或单身父亲?”

  “世上很少有单身父亲。”

  “那你指未婚母亲。”

  “是。”隽芝承认。

  “这个问题太严重,不适合在电话中讨论。”

  隽芝赞成,“你能否移一移玉步?”

  “小姐,半夜三更,人们会怎么想。”郭凌志笑。

  “我们要讨论的题目,根本是一个人不足为外人道的问题。”

  “说得也是,给我二十分钟。”

  潇洒的郭凌志不穿袜趿着双懒佬鞋就来了,短裤球衫的他一点不损俊美。

  他自携一支好酒。

  一坐下来他就说:“单身母亲不易为。”

  隽芝说:“兼为人妻、人母、以及拥有事业更不易为。”

  “这件事涉及小生命,还须详加考虑。”

  “说实在的,你接近过孩子们没有?”隽芝问。

  小郭微笑,“我时常看芝麻街。”仅止如此。

  他开了那支拔兰地,香气扑鼻,呷一口,不禁莞尔,深夜在一个知情识趣的女郎家谈生儿育女,未免大煞风景,他们最适宜讨论的,乃是私奔到哪一个珊瑚岛去风流快活,不过唐隽芝永远给他新鲜感,倒是事实。

  小郭说:“喜爱孩儿,不一定要拥有一个。”

  隽芝微笑,“以前我也这么想。”直至她知道也许永远不可能拥有自己的孩子。

  小郭看着隽芝:“我知道今晚你想问什么。”

  隽芝道:“说来听听。”她想知道他倒底有多聪明。

  小郭揉揉鼻子,“你想知道,我们男性倒底愿不愿意成全单身母亲。”

  说得真好,文雅,含蓄,又简易明了,这正是隽芝最想知道的一件事。

  “隽芝,我的道德标准相当宽松,我的答案是,要看对象是谁,如果是一位精神经济均已独立,有能力有智慧的女性,而我又锺倩于她,这件事可以考虑。”

  隽芝松口气。

  “但是有许多技术性问题需要兼顾,譬如说,社会制度殊不浪漫,发出生证明文件予新生儿的时候,绝不理会他是否爱情结晶.本市现时规矩是政府机关一定要看父母合法婚书,否则幼儿将登记为私生子,身分特殊,一定会受到某一摄人士歧视,你想,对他是否公平。”

  隽芝沉默。

  “生活本身已可以是相当沉痛的一件事,再加上毋须有压力,百上加斤,对幼儿似乎有欠公允。”

  唐隽芝遇到的都是好人。

  “孩子应该有一个合法的父亲。”

  “吃人的礼教。”

  郭凌志也十分感慨,“真的,潇洒与不羁都要付出极大代价,社会现有的制度仍然把人箍得死死,隽芝,生活在俗世,不得不遵俗例行事。”

  “可是世上仍有许多勇敢的女性。”

  “相信我,”小郭莞尔,“其中有一半不知她们在做些什么,另一半应当把勇气留作革命用。”

  “说到底,你不赞成。”隽芝诧异了。

  小郭微笑,“不,我一早说过,看对象是谁。”

  “回家吧!”隽芝没好气,挥舞着手逐客。

  小郭含笑取过外衣离去。

  那天晚上,隽芝通宵赶稿,存稿无几,险过剃头,第二天便得上出版社现身交待。

  一上楼便看见莫若茜,身型好比一座山。

  热情的隽芝早把前些时的芥蒂丢在脑后,“哎呀,”她说:“这种开头你还出来逛花园?”

  “隽芝,你回来了,令姐可好,那奇迹婴儿如何?”

  两人依然有说不完的话。

  隽芝先把稿件交到编转部,然后问老莫,“就是这几天了吧。”

  “是,所以我出来散散心,隽芝.闷死我也。”老莫直诉苦。

  “嘘嘘,稍安毋燥,即将大功告成,宜静心等候。”

  “你说得对,隽芝,我真是老寿星找砒霜吃,活得不耐烦了。”

  “我唐隽芝从来没说过如此没心肝的话。”

  “隽芝,女佣拿腔作势跑掉了,此刻只剩个钟点打杂。”

  “哎唷,哪个太太不经过这些烦恼,个个去跳褛不成。”

  老莫听到隽芝好言安慰,顿时舒一口气。

  “你对我们真好。”

  “最后关头精神紧张是平常的,要原谅你自己。”

  “隽芝,我害怕。”

  “是,我明白,像每次乘搭长途飞机一样,怕至唇焦舌燥,怕一大团铁直摔到太平洋里,悸惧是正常的,我们不过是普通人。”

  “隽芝,你呢,你几时做手术?”

  “快了。”

  “比我先还是比我后?”

  “那要看令郎什么时候由胎儿晋升为婴儿。”

  “我有种感觉他似急不及待。”

  “做婴儿的活动范围大过胎儿,他会喜欢的。”

  老莫紧紧握住隽芝的手,她真怕她疏远她,她需要一个这样的好朋友。

  “拿点勇气出来,莫若茜。”

  老莫振作,“我配了副新近视眼镜,否则与新生儿同病相怜,你可知道他们的视程只得十寸?”

  “那多好,母子脸对脸细细审视对方。”

  老莫大笑,“他看见母亲那么老准吓一跳,我看见他长得丑恐怕也会大叫。。”

  隽芝笑着说:“这是我下一个虐儿题材。”

  可见老莫仍懂得苦中作乐。

  “你今天来出版社干什么?”

  “大老板希望我产后复出。”

  “你的意思呢?”

  老莫说:“我希望与婴儿厮守一年,认为不算奢侈。”

  “他怎么说?”隽芝很有兴趣。

  “他想法不同,他认为这是经济论中至大浪费:我的薪酬足可雇十个特别看护育婴有余,何不善加利用资源。”

  “对婴儿来说,母亲是母亲,对母亲来说,婴儿是婴儿。”

  “对老板来说,他急需用人,母婴与他何尤哉。”

  “你推搪他?”隽芝微笑。

  “推他容易,推那份七位数字年薪不易,”老莫叹息,“贪财是人之天性.谁不想生活得更好。”

  “你不是那种人。”

  “别试练我。”

  老莫上洗手间的时候,她丈夫来接她,隽芝认得他,于是点头招呼。没想到他一开口就诉苦:“唐小姐,你是我妻子唯一益友。”

  隽芝受宠若惊。

  隽芝知道老莫的丈夫姓计,但是她少年就出来做事,不随夫姓,故知道的人不多。

  那计先生说:“我是你专栏一千零一妙方的忠实读者,一个人若不爱孩子,就不会那么细腻地留意孩子们一举一动,我妻需要你这样的朋友多过那些所谓事业女性。”

  隽芝唯唯诺诺。

  “她们尽会叫育婴辛苦,实际上有几人亲手抚育过孩子?有能力的雇保母,经济稍差的塞到外婆家,甚至托儿所,人前人后却一派慈母样,劝我妻照版实施,插手我家事。”

  隽芝发觉承受巨大压力的尚有这位未来父亲。

  于是安慰道:“不会的,莫若茜不会听她们的。”

  “你呢,”计先生双目睨着隽芝,“唐小姐,你认为莫若茜应否在六个星期后连家带孩子交给保母?”

  隽芝无交架之力。

  这个社会问题备受争议已达四分一世纪,利时间叫唐隽芝这名小女子如何作答,苦也。

  幸亏莫若茜这时出来了,问丈夫,“你同隽芝说些什么,你看她脸色骤变。”

  那计先生悻悻说:“我根本不赞成你来同老板开会,世上的钱是赚不完的,你应当知道何者重要。”

  莫若茜将手臂伸进丈夫臂弯,笑说:“你最重要。”

  隽芝目睹他们贤伉俪离去,松出一口气,姜是老的辣,隽芝要向莫若茜学习之处多着呢。

  唐隽芝最应该学的是这招连消带打。

  医生嘱她一星期后入院。

  隽芝在这七天内尽赶稿应急,她仍然无可避免地紧张,翠芝来接她的时候发觉她双手颤抖。

  “要不要叫易沛充来?””

  隽芝摇摇头,“做完手术才通知他。”

  翠芝领首,“也好,免得场面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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