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接谁的飞机?」
「一位传道人刘姑娘。」
卢泳忠连忙说:「杨太太可有车?不如我把司机留下来你用。」马上吩咐手下帮杨太太办事。
他自己帮一品取了行李走到出口,另外有人驶了车子来接。
一品诧异,她一向懂得照顾自己,可是没想到被照顾是那样舒服,剎那间卢君调动天兵天将,摆平一切,虽是生活细节,可是日常最恼人的也都是这些。
她说:「谢谢你。」
他耸耸肩,「我还会甚么呢,又不懂琴棋书画。」
一品笑了。
他送她回家。
公寓门一打开,他惊叹,「一个女孩子住这样大的地方,太能干了,怪不得男人无立足之处。」
一品笑不可仰。
「请坐,喝杯咖啡。」
「屋内为甚么这样空荡,是简约主义吗?」
「我喜欢这样。」
「很特别。」
这时,一品有点累了,他识趣告辞。
一品淋浴后正想午睡,有人来按铃。
门外是两个女佣,笑容满脸,「卢先生叫我们来。」
其中一个挽菜篮,另一个捧一盘半个人高的兰花,一品简直不好拒绝。
「杨医生你尽管休息,我们很静,不会吵你。」
一品索性把公寓交给她们。
她看了几页书入睡,依稀听见电话铃,可是都有人接听。
醒来觉得胸口作闷,嘴巴干苦。
立刻有人轻轻敲门,进来递上一盅饮品,「杨医生,川贝茶,生津止渴。」
一品喝下,只觉满嘴芬芳,咦,享福了。感觉上好象只有姨太太才能过这样的生活而不觉汗颜,但是病人似乎也有类似特权。
她走出客厅一看,只觉光洁无比,可见过往的钟点工人是何等躲懒。
卢泳忠送来许多盆栽,令客厅生色不少。
女佣人过来说:「我叫阿畅,杨医生可想吃饭了?」
连一套精致的米通碗及一双乌木镶银筷都自卢家带来,一品啧啧称奇。
「我做了一个酸笋丝汤,很开胃,你请试试。」
一品喝一口,「唔!好吃。」
那阿畅很高兴。
「你回去同卢先生说,他的关怀我很感激,不过,我不习惯这样豪华生活,明天你们不用来了。」
「可是──」
一品微笑,「好吃好住惯了,养懒身子,如何为病人服务。」
阿畅退下,「是了。」
她收拾好厨房告辞。
门铃一响,一品以为她忘记甚么,去开门,却是看护彭姑,她放下一叠邮件。
她一脸诧异,「杨医生,刚才我打电话来,有人自称是你管家。」
「已经走了。」
「杨医生如果要请管家也有能力,只是老气横秋一本正经享福似乎不是你的脾气。」
「对,黎医生报告如何?」
「坏细胞已完全清除。」
一品松口气,坐发呆,一时作不了声,忽然鼻酸。
彭姑轻轻说:「这也算得上是个劫数,不过已经捱过。」
一品点点头。
「伤口还痛吧。」
一品答是。
彭姑叹口气,「我的女儿今年十八岁,当年生养时做的手术,至今天伤口还隐隐作痛。」
她一直屏真气不说话。今日知道好消息,忍不住讲了又讲:「咦,这么多好花,是否姚小姐送来?」
一品不置可否。
「啊,这盆兰花有个名堂,叫一品兰,这又不似姚小姐手笔,她顶多送黄玫瑰而已。」
「与我同名?」
「是呀,兰花是君子花,这是极品,故叫一品兰。」
卢泳忠那么细心,一品差点忽略了他的美意。
这时彭姑说:「我先回医务所。」
「有客人吗?」
「有,一位太太想换全身皮肤,连皮囊都不要了。」
一品微笑,「希望没有人想更换灵魂。」
「还有一位男客,想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强壮某种机能。」
「这并非我工作范围。」一品笑不可仰。彭姑告辞后,一品拆阅信件。
其中一封,由金氏夫妇寄来,「贝洛已经得到一只栩栩如生的义眼,用钛金属啪钮装上,天衣无缝,她仍然得接受一连串矫形手术,但生活已与常人无异……」
一品才放下信,门铃又响起来。
「咦,母亲大人突击检查。」
门外站的,正是杨太太。
她微笑问,「屋内没有客人吧?」
「请进,妈妈才是稀客。」
「你们不想我来,我便不来。」
一品陪笑,「我斟杯好茶给你。」
杨太太四周围打量一下,「谁送来这大盆一品兰?」
每个人都不可思议地博学,一看就知道兰花名称。
「是那容貌丑陋的男生所送?」
一品不以为然,「妈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一品,那人外表实在猥琐,我特地来告诉你一声,你才二十多岁,实在不必急于同那样一个人在一起。」
「人家心地好──」
「嗯,出手亦大方。」
一品失笑,「妈难道怀疑我贪人家的钱?」
「我真不明白都会生意人怎会长一张北大荒农民的面孔,而且,你看此人心思缜密,进退有方,绝非一盏省油的灯。」
「妈妈,不过是普通朋友而已。」
「将来外孙那么丑,怎么抱出去。」
一品气结,「老了,老了有话说不通。」
杨太太看女儿,「你以为我胡涂?你的心事,我全知道。」她叹口气,「慢慢来,别心急。」
一品坐下来,「工余寂寞,约会解闷,我并不想结婚。」
杨太太想一想问:「仍然没有二晶消息?」
「她很好,别担心。」
「不担心你们,又担心谁?」
「妈,我还有事。」
杨太太探头过来,「一品,你皮肤焦黄,需要小心护理。」
「是是是。」一品好不容易把母亲推出门外,松一口气。
她想收拾行李,发觉衣物已经整理妥当,连掉了的钮扣都一并钉上。
拥有两个那样能干的家务助理,一双手除了替自己洗脸,甚么也不必做。那样,杨一品会迷失自己。
电话来了,「一品,我接你出去散步。」
「我累了。」
「那么,先睡一觉,再来找你。」
一品欣赏的就是这种没有压力,舒服轻松的感觉,像是多年老伴,知彼知己。
这是因为不爱他的缘故吧,不相爱有不相爱的好处。
一品和衣而睡。听见门铃的时候,睁开眼睛,天色已昏暗。她打开门,看到卢泳忠。
她没有开灯就请他进来。卢泳忠目光灼灼,发觉她头发濡湿,「下次吹干头发才睡,以防头痛。」
一品微笑,「这个说法,毫无医学根据。」
卢君替她取起外套,「来,我们到林荫路去。」
一品有种感觉他是想她去看些甚么。
果然,那是一个建筑地盘,看得出这一座小小独立洋房,工程进行得如火如荼。林荫路居高临下,海港风光一览无遗,不知怎地,在任何城市中,山上是山上,山脚是山脚,两般不同的景象。
露台还没有装好栏杆,一品站出去看蓝天白云,有点羡慕未来女主人:一切现成,带支牙刷走进来便成。卢君在她身后说:「怎么样?」
「很好。」
「少一个女主人。」
一品听到这种文艺小说中对白,不禁笑了。
「这是真的。」
一品双臂抱在胸前,不置可否。
卢泳忠吸进一口气,「一品,你愿意做这间小屋的女主人吗?」
一品意外,没想到他会求婚,她一开口,答案却比小说作者编排的更加荒谬:「你其实并不了解我。」
卢泳忠只是笑,「我知你是难得的瑰宝。」
他取出一只蓝色丝绒盒子,打开来,展示一枚钻戒,不大不小,品味甚佳。「一品,请你考虑。」
一品把盒盖轻轻盖上,放回他的口袋,「还不是时候,我都没想过」
就在这时候,他们忽然听见异物堕地声,工人们惊呼,骚动,有人喊救命。
第六章
一品那医生本能立刻使她往出事方向奔去。
卢泳忠在她身后叫:「一品,危险,你往甚么地方去?」
大门地台上有一工人倒卧,两名同事正替他压胸急救。一品大声说:「我是医生,请让开,快叫救伤车。」
有人说:「医生,水泥斗松脱掉下,刚好压倒他身上。」
一品蹲下,正想检查,发觉伤者头部歪在一边,她去扶起他,发觉他头颅已经变形,她染了一手血,伤者已无法救治。
这时,救护车已呜呜驶至。
一品茫然站起来。真意外,竟在这目睹一宗工伤。救护人员赶到,抬出担架。
那名工人已无生命象,明日,报上将有小小一段新闻报道这宗意外。
一品这时抬起头来,看到卢泳忠与司机站在一旁,与警察对话。
一品静静走过去,身上沾了血渍,她也回答了警方询问。
一条生命悄悄逝去,蓝天白云却与意外没有发生前一模一样平静。
「一品,车子在这边。」
卢泳忠想来拉她,一品摇摇头,摊开脏手掌。
好一个卢泳忠,轻轻说:「你不怕,我为甚么怕。」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这还是第一次,他发觉她的手很小很轻。
一路上他们没有谈话,到了公寓门口,卢泳忠说:「我送你上去休息。」
是一品按住他的手,「我有话同你说。」
卢泳忠脸色忽然苍白,她要拒绝他了,他立刻逃避,「今天你累了,改天才谈。」
一品非常坚持,「不,现在就同你说清楚。」
卢泳忠几乎流泪,无奈只得面对现实,跟一品入屋。
一品命令他:「坐下,以免听得惊吓摔倒。」
「你有话说吧。」
「我有病。」
卢君诧异,「介绍人一早告诉我。」
「是恶疾。」
「可是经已治愈。」
「五年内尚有复发机会。」她提醒他。
「那么,我陪你看五年后情况如何。」
一品没想到难题实时获得解答,看样子卢君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高手。她最欣赏这种人。
一品微笑,「五年是很长的一段日子。」
「到了我这种年纪,很快就会过去。」
「我认识一位小姐,很适合做这种小洋房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