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方派司机及车子来接他们,经过医院时司机用手指给两位客人看,“医院背山面海,风景幽美。
“可是,”石丙杰说:“车子并不是朝它驶去。”
“原医生在巴比堤沙滩。”司机笑,“他吩咐把你们接去那里见面。”
石丙杰心中有个疙瘩。
原君怎么会有空闲与余同往沙滩跑?他弄不懂。
司机把车停下来,恭敬他说:“容我领两位前去。”
此际正值黄昏,不知恁地,天空被晚霞映成紫色,更显得沙滩洁白美丽,滩上并无太多游人,空气充满盐香,有几个长发小女孩赤裸上身穿着草裙正由保母教着跳宝利尼西亚土风舞,鼓声咚咚,小小身躯随海浪清风摆动,纯真稚嫩笑声钻进他们耳朵,弄潮不禁失声道:“每个孩子都应在天堂长大。”
累了,捧起椰汁鲜果便往嘴里送,脸颊、嘴唇,都被果汁染成嫣红,那边有两个略大的男孩正在用野火烤鱼吃,香闻十里,不知谁送来了栀子花冠,女孩们每人分一顶,戴在长发上,益发似安琪儿。
司机见他俩出神,便指一指一把翠绿的太阳伞,笑道:“原医生在那边。”
石丙杰看去,不禁一呆,失望悠然而生,什么,那个穿短裤花衫躺在帆布椅上的浪人是鼎鼎大名的原君?
他踌躇着不肯走过去。
弄潮却不理这些,她已走近原君身边。
只见他略略欠身,叫她在一边沙滩椅坐,两人交谈起来,石丙杰不得不跟上去。
走近了,看清了原君,他吃一惊,原来天下真的有美男这回事,只见原君不修边幅,一脸于思,手持酒杯,双颊已晒得金棕,然而这一切却不掩其潇洒俊朗,一见石丙杰,他立刻笑说:“石医生,弄潮儿,来来来,我们先喝一杯,欢迎两位。”
幸亏石丙杰本人也嗜酒,否则不起反感才怪。
立刻有小孩子上来替他们斟酒。
奇怪,医院不似医院,医生不像医生。
可是石丙杰一躺进帆布椅子,也不再想起来。
净这样躺在这里观潮涨潮退,日出日落,岂不是美。
何用再为名利挣扎,为成败担扰,为得失难过。
当下弄潮笑,“我的名字叫弄潮,合该在这滩上做弄潮儿。”
原医生也笑了,用一种深遂眼光看着弄潮。
弄潮怪不好意思,“通讯时讲得太多,此刻反而乏善足陈。”她有点讪讪。
石丙杰一见那异样目光,暗呼一声奇突,那眼神充满感情、盼望、暗慕,原君并没有刻意掩饰,旁人稍加留意,即可发觉,许弄潮对他来说,决非一个陌生人那么简单。
只有一个可能:他在与她通讯期间,已产生了特殊好感。
石丙杰听得到他自己的一颗心咚地一声,这是重物往下坠的声音。
原君在他们这一界鼎鼎大名,他傅奇性的事迹,石丙杰当然听过不少,原君丰盛浪漫的感情生活,一向为后辈们津津乐道。
甚至有同学向往地表示“宁舍原氏的医术,而取原氏的爱情”。
皆因原君的对象永远不会是平常的异性。
石丙杰想到这里,不胜震惊,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个时候,舞罢的小女孩们一涌而,围住原君,笑声语声不辍,又将大红花串套往他的脖子。
原君对他们说:“两位请回去休息吧,明天才讨论正经事。”
石丙杰忽然觉得非常疲乏,这是一场必败之仗,难怪他觉得累,他拿什么来交架?对方要才有才,要人有人。
仍由同一司机把他们载回曼勒医院。
石丙杰被安排在一间酒店式房间里,他的露台与弄潮那边连接。
弄潮探头过来笑,“不想走了,比起我们的都会,一切人造调节,这里大自然风光魅力无边。”
石丙杰心情欠佳,不解风情地提醒她:“你应该知道,这里的自然情调,亦是刻意保护经营的结果。”
换言之,都是皇帝的新衣,不过有些新衣明显地假,有些新衣,仿佛似真。
弄潮苦笑,“你就让我高兴一下又何妨。”
她退回房间,不再出来。
真的,石丙杰也的后悔,何必扫兴,送君千里,不过要讨她欢心,叫她高兴,此刻又自毁长城。
石丙杰呵石丙杰,看不出你这个人心胸如此狭窄。
不过是因为原君一个眼神,就一直不甘心到此刻,这样看来,他同游曼曼有什么分别?
通讯讯号响起来,是孔令杰教授找。
“见到原医生了?”他呵呵笑。
“是。”原来那么年轻,那么英俊。
“老原仍在酗酒?”看来这不是秘密。
“还好,可以维持不醉。”
“我同他说过,借酒消愁愁更愁,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哈哈哈哈哈,老原这个人,一辈子在失恋,老朋友看得太多,早已失去同情心,反正不足以致命,也就升华成为消遣,随他去吧,可惜情绪长期抑郁,精湛医术,大受影响。”
过一会儿,石丙杰才回答:“见到他本人,并不觉得他是个正在失恋的人。”
“啊,那么,他一定在恋爱中,对于老原,世上只有这两件事,呵哈呵哈。”
那么,石丙杰才是失恋人。
“对,竟耽误了正经事,几时做手术?”
“明天会谈到这个问题,一切看许弄潮的意思。”
孔令杰起了疑心,“为何你一副意兴阑珊之状?”
“我?我觉得自己渺小。”
“呵,会觉得自卑的人,还有得救。”
石丙杰苦笑。
“徒儿,大有大做,小有小做,各有各做,这些年来,你成绩斐然,我支持你。”
石丙杰向师傅又闲活几句,才停止对话,上床休息。
睡房设计别致,有一扇天窗可以看到苍穹,深蓝色丝绒天幕似假的一样,无限量星星正朝他眨眼。
半晌,挣扎到精神与肉体同时崩溃,才能入睡。
一早醒来,睁开眼睛,灵敏的感觉就告诉他,屋内有人。
“谁?”他高声问。
那人轻轻转出来,静静地看着他,不是别人,正是游曼曼。
石丙杰忍不住说:“你终于来了,信不信由你,这是一幢医院,你不应在此处出现。”
曼曼点起一支烟草,吸了两口,一股强烈薰人的辛辣味扑鼻而来。
石丙杰连忙抢过那支烟来按熄。
谁知曼曼忽然说:“我现在才知道,你原来没有私心。”
石丙杰一怔,这是怎么回事?
曼曼又说:“而你之所以在这间医院里,完全因为病人能得到更好的护理。”
石丙杰脸红了,没有私心,全为公事?连他都不敢撒这种谎来维护自己,曼曼是怎么搞的。
“而我同你,实在是因为性格不合,志趣不同,才分的手。”她语气有点消极,却心平气和。
石丙杰不知什么事令她回心转意。
“或者我们还可以做朋友。”曼曼说。
朋友?不做仇敌已经很好,石丙杰不敢奢望。
“我是昨天晚上到的,为什么跟着你们?没有其他意思,我闲得慌,已经把钉你的行踪当作消遣,你一早就睡了,可是许女士呢,却在沙滩上足足漫步一个晚上。”
石丙杰一怔,抬起双眼。
“而且不是一个人。”
石丙杰眼皮一跳。
“原来许女士已经有爱侣,她与他喁喁细语,在星光灿烂下,共谈心事,到了天亮,我累得支持不住,回酒店打了个盹,嘿,谁知我手下来告诉我,他俩根本不用休息,至今还在密斟,通宵达旦。”
石丙杰不知讲什么才好,只得苦笑。
“你看,我误会了你。”曼曼温和的说。
不,曼曼才不是专程来向他认错,她不过藉词想他知道,弄潮昨晚的行踪。
“原来。她真的是你的病人,而你,真是她的医生。”
曼曼双目中的笑意渐渐化开来,洋溢了她整张脸庞。
好像她都想通了,所以才这样高兴。
曼曼缓缓走到窗前,同石丙杰说:“你来看,他送她回来,到了门槛,还依依不舍,还在倾诉,真令人羡慕,两个人怎么曾有那么多的话要说呢。”
石丙杰实在忍不住,过去掀开竹帘,他失望了,曼曼并没有无的放矢,他正好看到弄潮与原医生坐在石阶上倾谈,两人风露立了中宵意犹未足,弄潮抬起她精致的脸,无限盼望似看着原君,而原君目光中充满怜惜爱慕。
曼曼的旁白又自动响起,“荡气回肠,相见恨晚,嗳?”
石丙杰低下头。
“丙杰,你最会替人高兴,这次必不例外,是不是?”
“是,”他终于开口,“我替这两个身分特殊的人高兴,我祝福他们。”说得这样但然诚恳,不但是游曼曼,连他自己都吓一跳。
原君终于把弄潮送返房间,调头离去,行动光明正大,并没有留意谁在偷窥。
这时有人敲门,送早餐进来。
“我替你叫的,”曼曼笑说:“请慢慢享用”
她朝他摆摆手,打开门,得意洋洋地离去。
石丙杰为之气结,却又无可奈何。
爱玛不在身边,有苦无路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