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川呆呆看着老友,一时不能接受他说的话。
“我无法再忍,逃了出来,振川,你可别说我眼花,我知道我没看错。”
振川喃喃说:“猫儿眼。”
“我不能再同她一起生活下去。”
“我以为你爱她。”
“我爱的是柏如瑛,”孙竟成的声音尖且高,像是要借此发泄心中至大恐惧,“不是一个女巫!”
“女巫!”
孙竟成已是惊弓之鸟,忽然间他指着墙角,大声吆喝:“谁、谁?哎唷,振川,她追上来了。”
振川转头一看,站在书房门口的是他管家老区。
人吓人的效果惊人,老区也跳起来,“少爷,什么事,他是谁?”
振川把竟成按下,“老区,去给我们倒两杯热茶来。”
“半夜了,少爷,我听到异声才过来看看。”老区疑惑地盯牢不速之客。
振川向他保证,“我们没事。”
老区走开。
振川觉得孙竟成与柏如瑛之间已无药可救。
他怕她怕到这种地步,再拖下去也无益,这件事宜速速加以解决。
雨势小了一点儿,老区倒出香浓的普洱,室内气氛缓和下来。
振川似老朋友的身份不怕冒昧地说:“看得出你已不再爱她。”
“不,振川,还有许多不可思议的超自然现象……”
“把一切因由浓缩,你是否不再爱她?”
孙竟成不由得点头,“我连家都不敢回。”
“可以约她在外头见,把戒指还给她。”
“我不想再见她,今夜,我本想同她摊牌,但她已有未卜先知之大能,她存心毒杀我。”
振川心想,孙竟成不行了,工作压力太大,他撑不下去,他所说的故事,实难置信,若非是老同学,振川一定会怀疑这是他飞甩未婚妻的最富想象的借口。若非一开始就答应相信他,此刻振川说不定已出言讽刺。
“振川,帮我忙。”他哀求。
“我还是觉得应该由你亲自把戒指还给她。”
“那么随它去吧,我已决定到美国去躲一躲。”他竟撒起赖来。
振川啼笑皆非,“你肯定你们曾经深爱过?”
“换了是你,你的反应可能比我更糟。”
“不,”振川肯定地说,“我的爱经得起考验,我爱人爱一辈子,即使她变成一条八爪鱼,我也要设法了解她。”
孙竟成怨怼地说:“说时容易做时难。”
“假如柏如瑛真的因车祸而生理起超自然变化,你不怕她令你坐的飞机失事?”
这话一出口,振川就后悔,他没想到孙竟成的脸色会变得似泥土那样黑。
他把老孙安置在客房。
孙竟成累极垮在床上,振川一整个晚上都听到他开口说梦话。“如瑛,如瑛!”他叫。
看样子也不是个没良心的人。
他的遭遇,可信成份到底有多少?
倒是振川一夜没睡好。
男女间感情本来异常脆弱,一点点小事都可导致它失去平衡,有许多因由,他不愿说,振川也不能逼他说。
第二天振川醒来,只听得窗外潇潇雨嘀嘀嗒嗒,犹未停止。
下得楼来,管家老区递上早报,说:“孙少爷要我跟你说,他先走了。”
什么?这家伙。
“还有,他留下这个,请你无论如何帮他办一办。”
老区取出一只指环。
普通的白金婚戒,内则刻着微丝细字:柏如瑛,八六年九月二十五日,这原是他们订下终身的好日子。振川有点儿心酸。
做不做这个狗拿耗子的老好人呢?
怕只怕柏如瑛这个摩登女巫迁怒于他,连他也一举消灭,知道别人的秘密,终究是个负担。
最好过一段时日,待孙竟成安全抵达美国,一切无恙,才办这件事。
振川把指环放进抽屉。
下午,太阳出来,大白天底下,振川觉得孙竟成昨夜那个故事好不无稽,便吩咐女秘书打电话到老孙写字楼去。
秘书过一刻回来同他说:“那边说孙先生放了大假,动身到纽约去了。”
振川一怔,老孙竟来真的。
“有没有那边的地址?”
“我问过,没留下。”
也许他根本不是到北美洲去,振川既好气又好笑,也许老孙跑到海地找巫毒教长老去寻求以毒攻毒的办法去了。
事到如今,振川觉得他有必要同柏如瑛小姐联络一下。
在本市,要找一个有姓有名的人,并非太难。
秘书球球说:“柏小姐在柏氏建筑公司上班,电话已经接通。”
振川放下心来。
会上班的女巫,大约同平常人没有太大分别。
他取过话筒,报上姓名:“柏小姐,我叫林振川,是孙竟成的好朋友。”
那边沉默着。
“柏小姐?”
她说话了:“孙竟成呢?”
她竟不知他去了美国,振川觉得她道行有限,随即又想:怎么会相信老孙的鬼话?
振川告诉她:“竟成旅行去了。”
“原来如此。”
柏如瑛的声音不刚不柔,恰到好处,清脆玲珑,十分悦耳,此刻语气中带着淡淡哀愁,更加吸引人。
“他有一件东西在我这里,托我交给你。”
不需要很聪明的人,也知道那是什么。柏如瑛又沉默下来。
振川十分同情她。
过一会儿他说:“由我到你公司来吧。”
柏如瑛的反应一如任何正常的女子:“太麻烦你了。”
“下午五点正,可方便?”
那是下班时分,正经事应当办完,振川十分识相。
“下午见。”柏如瑛结束这一次谈话。
振川把他所得的印象组织一下。
她很难过,但不至于自暴自弃,废寝忘食。
她仍在公司里,进行日常的工作,面对现实。
振川知道女性比男性更重视感情,受此创伤,而能坚挺,实在不容易,他自然而然站到柏如瑛那边去。
女巫不女巫是另外一个问题。
柏如瑛私人办公室是浅灰紫色的,秘书坐在小小接待室,穿同色制服,见到振川,抬起头来,“林先生,柏小姐等你呢。”站起来为他推开办公室的门。
柏如瑛站在窗前,窗外是碧蓝的大海,澄蓝的天空,赏心悦目。
室内不止她一个人,另有一位年轻男士。
她听见振川进来,立刻转过头招呼,“林先生,请坐。”
振川看到她面孔,没想到她秀丽若此,倒是一呆。
柏如瑛对那位年轻人的态度冰冷,“对不起,我与客人有话要说。”她逐他走。
年轻人霍地站起来,这样简单的动作,都给人一种张牙舞爪的感觉,他长得非常英俊挺拔,鹰般的眼睛鼻子,尖锐得使人不安。
若果说振川是只圆球,那么,年轻人肯定是棱镜,同时也光芒四射。
柏如瑛没有为他们介绍。
年轻人看也不看振川,抖动着外套,潇洒地离去。
很明显,他与柏如瑛之间的对话,无论是什么,都不甚愉快。
振川坐下来,轻轻咳嗽一声。
室内发生的事已使他有点困惑。
“对不起。”
振川看着柏如瑛,怎么由她先道歉。
“那是家兄,”柏如瑛仿佛很无奈,“性格嚣张。”
“呵,没有关系,”振川据实说,“我这个人无所谓。”
柏如瑛苦苦地笑一笑,“竟成说起过你,赞你是好人。”
振川更正她:“老好人。”
她真笑了。
柏如瑛对着光线,振川细细打量她毫无瑕疵的脸,特地留意她的瞳孔,暗骂孙竟成见鬼,人家的眼同常人的眼,一点儿分别都没有。
“是竟成叫你来的吧?”
振川点头。
“戒指呢?”
振川递过戒指。
控制得再好,柏如瑛也不禁激动,接过指环,放进抽屉,别转面孔。
振川暗暗叹气。
他听得柏如瑛说:“今年流年不利。”
振川意外,没想到她还能发挥幽默感。
她说下去:“黑如墨斗。”
振川益发觉得难过,不能哭,就得笑,成人的悲哀。
“要不要出去喝杯东西?”
“我不能变成你的负担。”
“胡说,我们是朋友。”
柏如瑛看着他,“朋友?你没有听过孙竟成的故事?”
振川维护老同学,“老孙可没说什么,他只是……无胆入情关,顾虑太多。”
柏如瑛说:“他不用避开我,请告诉他,我已搬回家去了。”
她拿起手袋,振川替她开门。
秘书把大衣递过来,振川替她穿上。
振川是个老式人,一向认为女人再强是她的事,在他来讲,她们始终需要呵护照顾。
他们一起出门。
在电梯中,柏如瑛说:“林先生,那杯饮品……改天吧!”
振川欠欠身,“当然。”
“谢谢你为我跑一趟。”
“不客气。”
在商业大厦楼下,振川刚欲与她道别,深庆任务完成,还没开口,一辆白色的开篷车溜过来停在他俩面前,煞车发出惊人刺耳的尖声,振川连忙拉着柏如瑛退后一步。
车内是那个年轻人,他扬声对他妹妹恶狠狠地警告:“今天晚上,你好好想清楚,明天我来听答复。”
柏如瑛即时回答:“不用了,柏如珏,我立刻可以告诉你,你不用痴心妄想!”
振川见他们在闹市中火拼,不胜讶异,看到柏如珏气势汹汹,怕如瑛吃亏,不加思索,用身子挡住如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