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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为什么要紧张?”

  “我同他说,你是我的女儿。”

  蔷色有点尴尬,“这不妨碍你吗?”

  绮罗讶异,“又毋需他操心,何妨碍之有。”

  是,只有人在檐下讨生活的才叫油瓶,否则,各归各。

  蔷色点点头。

  绮罗接住她的手,“来,走吧。”

  她们二人都喜欢用身体语言,又那样爽朗活泼,真是配对。

  蔷色黯然,父亲已永远失去陈绮罗。

  “他不介意你结过婚吗?”

  绮罗大吃一惊,“他应该介意吗?”

  “我不知道,好象,呃,社会,对离婚妇女——”

  绮罗强忍住笑,“你听你祖母说太多的天方夜谭了。”

  一定是,蔷色气馁。

  “可是,”绮罗说:“离婚仍然是十分痛苦的一件事,切勿误会我将之当家常便饭。”

  蔷色不再言语。

  那天晚上,她做梦,老有人握住她的手,她并无挣扎,也不想放松,那是一只温暖的大手,伸开五指足够遮住她整张小脸。

  半夜,电话铃响了,蔷色在床上翻个身。

  一定是父亲不甘心,再次打来。

  可怜的父亲,这里已经没有他的位置。

  蔷色在睡梦中叹息数声。

  天亮,闹钟把她叫醒。

  她如常梳洗完毕,走到客厅,看到继母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杯拔兰地。

  蔷色立刻走过去:“什么事?”

  绮罗抬起头来,泪盈于睫:“伦敦打电话来,车祸,你父亲——”

  “我们马上去看他——”

  “他已经辞世。”

  蔷色张大嘴,一时间无法适应,全身僵硬,剎时还不知悲伤,只是突兀。

  “一个年经人醉酒驾驶,冲过红灯,与他迎头相撞。”

  蔷色缓缓坐下。

  绮罗没有实时叫她,好让她睡到天亮。

  “我得实时赶去办事,你要不要一起来?”

  蔷色麻木地颔首。

  “现在,我要知会甄氏两老。”

  那天大抵是天下最痛苦的任务。

  天全亮了。

  佣人如常捧出咖啡,绮罗伸手去接,杯子碰到碟子,嗒嗒作响,她才发觉手在颤抖。

  她拨电话到公司,找到私人助手,请他们过来帮忙,那一男一女年轻人在半小时内就赶到了。

  一进门就与绮罗拥抱一下,然后马上开始办事,不消片刻,已讨好飞机票及酒店房间。

  那叫甘婉儿的助手说:“我眼你去,我对伦敦熟如手掌。”

  “那好,李智强,你留下在这边接应。”

  那小李回说:“甄家已经知道消息,我会留下安抚他们。”

  在他们来说,好似没有难事。

  一小时后,母女已拎着行李由小李送往飞机场。

  甘婉儿折返家中,十分钟后提着一只手提包下来。

  看样子她这件随身行李是一早收拾妥当随时准备出门用。

  “我已订好黑色礼服,届时有人会送往酒店。”

  蔷色在飞机场又看到了利佳上。

  他一见蔷色便上前拥抱她。

  蔷色闻到他身上药水肥皂香味,像是刚淋过浴,果然,他头发还是湿的。

  他送她们上飞机。

  绮罗一直垂头不出声。

  一路上她十分缄默,由得甘婉儿张罗一切。

  到了酒店,原来三个人分房住。

  甘小姐叮嘱蔷色:“即使走开一步,也请通知我。”

  黑色衣物送上来,连深色丝袜都在内,可见考虑周详。

  蔷色去看过花束,全部都是雪白的百合花,只有她署名那一只小小花篮,是粉红色的玫瑰花:爱女蔷色。

  蔷色知道这是事实,急痛攻心,落下泪来。

  绮罗过来,拥住她,二人哀哀痛哭。

  接着是火化仪式。

  绮罗一直没除下素服。

  她很倚赖拔兰地酒。

  蔷色听见甘婉儿劝道:“今天喝到此为止,再继续,便成酗酒。”

  绮罗不住饮泣,双目红肿,寝食不安。

  自酒店窗口看下去,街上有淡淡阳光,可是谁也提不起兴趣去逛一下。

  然后,利佳上来了。

  他并没有通知谁,一日早上,有人敲门,甘婉儿去开门,进来的是他。

  他同绮罗说了几句,然后向蔷色道:“我们到海德公园门口走走。”

  蔷色站起来,他这才真正看清楚这个皮肤白皙的女孩子,她原来长得那么高,身型同大人完全一样,可是面孔十分稚嫩,一如小孩。

  她心情十分差,并无好好梳洗,长发束在脑后,没梳好,碎碎鬈发全在脸边冒了出来,一个个都是小圈圈,衬着浓眉大眼,像拉斐尔前派画家笔下的主角。

  他替她搭上一件大衣,拉着她的手出门去。

  蔷色身型其实十分高大,可是站在利佳上身边,犹如一根小羽毛。

  走近公园,蔷色凝望天空,眼泪似断线珠子般落下来。

  利佳上不是没有见过人哭,可是这次才发觉大颗泪水原来那么动人,蔷色扭曲的面孔不但不难看,反而表露了真情。

  他轻轻把手帕递给她。

  他俩在公园一张长凳上坐下。

  “我与绮罗会在明年结婚。”

  蔷色垂着头,知道那是必然之事。

  “之后,你会与我们共同生活。”

  蔷色有点意外。

  “绮罗的女儿,即是我的女儿。”

  蔷色这时不得不抬起头来,“可是,我并非陈绮罗的孩子。”

  利君微笑地拥着她的肩膀,“当然你是,她是你合法继母,法律上她是你未成年前的监护人。”

  但,蔷色苍白地想,实际上她是一个孤儿。

  “你会适应新生活,我们会替你安排。”

  蔷色又忍不住流泪。

  利君轻经说:“我至怕人无情,幸亏你与绮罗都不是那样的人。”

  他们在公园一定逗留了颇长一段时候。

  一位街头画家朝他们走来,手里拿着一张速写,笑嘻嘻说:“三十镑。”

  利佳上一看,见是他与蔷色坐在长凳上的素描,蔷色一双凄惶的大眼睛十分传神,他喜欢得不得了,立刻掏出钞票买下来。

  那画家千谢万谢地离去。

  “我们回去吧。”

  他仍然紧紧握着她的手。

  回到酒店,绮罗已换下黑衣改穿浅色套装,正与助手甘小姐谈论细节。

  “——款项全数付清了吧。”

  “总数几近四万镑。”

  绮罗呼出一口气,“不妨,还负担得起。”

  抬头,看见他们回来了,有点高兴,努力振作,“去了什么地方那么久”,可是眼睛又红起来。

  利君说得对,陈绮罗是个多情的人,蔷色紧紧与她拥抱。

  那晚,大家在绮罗的套房内吃了点简单食物。

  不要说是他们母女,连甘小姐都明显消瘦。

  当天深夜,利佳上赶着要走,他只能逗留十多小时。

  他吻别她们母女,“回去再见。”

  傍晚已经再刮过胡髭,可是稍后又长了出来,刺着蔷色的脸。

  有人搬了一只纸箱来,里边装了甄文彬的遗物,都是一些零星杂物,像笔记本子杂志袋装书口香糖等。

  蔷色憔悴地坐在盒子前,手上拎着属于父亲的一副眼镜。

  她听见继母在一旁轻轻的说:“幸亏一直没有告诉他。”

  蔷色同意:“是。”

  绮罗苦涩地自嘲:“我很少做对事,这还是第一次。”她神情疲乏。

  蔷色说:“在他生命最后几年,他没有遗憾,他生活得很好。”

  绮罗点点头,这是事实。

  助手这时过来请她听长途电话。

  回来的时候,她发觉蔷色已在长沙发上睡着。

  甘小姐问:“要不要叫醒她?”

  “这几天她还是第一次睡着,随她去吧。”

  甘小姐轻轻问:“一个女孩子,怎么会叫蔷色?”

  “据说是信佛教的外公所改,佛家云色即是空,故应蔷色。”

  “外公人呢?”

  “她与母系一支亲戚已无来往。”

  “那真是可惜,照说娘舅阿姨是至亲中至亲,还有,摇摇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

  “人生总无十全十美。”

  “祖父母呢?”

  “这次回去,想必也将疏远,他们一直不喜欢她。现在更可赖她不祥。”

  甘婉儿跟着陈绮罗日子久了,说话百无禁忌:“咦,不祥人不是你吗?”

  绮罗沉默一会儿,“我财宏势厚,谁敢给我戴帽子。”

  真是,柿子拣輀的捏,甘婉儿吐出一口气,“都会找孤苦的人来践踏。”

  “是,弱的、小的。”绮罗忽然笑了,“无力反抗,就像我年轻时候,亲戚中有哪个孩子顽劣无比,就被大人指着骂:“这副德性,同绮罗一模一样”,我这个人竟成了反面教材典范,直至承继了遗产。”

  “他们不再揶揄你了吗?”

  “我已经听不见了。”

  甘婉儿笑片刻,“明天下午,我们也该动身回去了。”

  整件事因为办理得非常迅速,蔷色觉得像一个梦似。

  回到家中,更加诧异,一个星期不到,家居已改了样子,客厅与休息室换了家具,她的睡房没变,可是父亲原有的起坐间已经拆掉。

  甄文彬这个人已在屋中消失,所有痕迹经已抹净。

  蔷色无言。

  房子不属于她,她没有资格为他留下什么作为纪念。

  蔷色满以为新人会接着搬进来。

  可是没有。

  利君总是在午夜十二时之前离去。

  回到学校,同学纷纷表示同情。

  老师把笔记补发给她,她又回到书桌前苦读,如今她的身份比从前更加尴尬百倍,正好埋头读书,佯装什么都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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