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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光看到勤勤,连忙迎上来。

  他一身白衣白裤,神采飞扬,一脸自信,已非吴下阿蒙。

  勤勤实实在在,再一次为他高兴。

  杨光握住勤勤的手,“我不会忘记你。”

  “神经病。”勤勤摔开他的手,“谁要你报答。”

  “这机会原来是你的。”

  “不,机会只有能者方可把握。”

  “不要放弃工作。”

  “我已经不是檀氏公主,张怀德走后,我备受冷落。”

  张怀德在那边叫他们,“别顾住卿卿我我,他不过去两个礼拜。”

  引来哄堂笑声。

  杨光笑语勤勤,“你不如将错就错,就这样算数。”

  勤勤兵来将挡:“士可杀不可辱。”

  她喝了一点酒,情绪十分好,以过来人的身份,把需要注意的地方一告诉杨光。

  杨光蹲在勤勤身边,一一聆听,遇有不明,即时发问。

  客人渐渐散去,张怀德还在吩咐一两个职员办事。

  门铃忽然响了一下。

  勤勤抬头说:“别乱开门。”

  张怀德笑问:“你还没喝醉?”

  她亲自去应门,但是站在门口,良久没有回来。

  勤勤觉得奇怪,不由得站起来,走到走廊去观看。

  张怀德已经放了来人进屋,两人正站着喁喁细语。

  是檀中恕!

  张怀德双手绕在背后,身子靠墙上,面孔涨得通红。

  檀中恕低着头,像是已说完他要说的话,静候答复。

  然后,张怀德哭了。

  眼泪涌上眼眶,滚下脸颊,张怀德如一个孩子般激动,但勤勤看得出这是欣喜的眼泪。

  勤勤放下心来。

  不是每件事可以有这样完美的结局。

  只听得张怀德说:“我愿意。”

  勤勤感动,她鼻子有点发酸。

  杨光偏偏在这时候在她身后问:“什么事,到底是谁来了?”

  全世界最煞风景的,便是这个人。

  她连忙拉着杨光往后门走,“我同你出去散散步。”

  “为什么?”

  “你别管。”勤勤用力推他。

  “你不说我不走。”

  “我要找一块清静些的地方向你求婚。”

  两人自后门出去了。

  站在街上,杨光质问她,“鬼鬼祟祟,到底什么事?”

  勤勤忽然之间发怒:“我从没见过一个人,这样蠢这样呆,却又生活得这么兴高采烈。”

  第二天一早,大队出发到巴黎去了。

  勤勤有点失落,她也没闲下来,利用这段时间工作。

  作品恢复了从前的水准。

  勤勤特意挑了一个清晨去扫墓,夏终秋临,连她这样年纪的人,都觉得时间过得太快。

  她恭恭敬敬鞠一个躬,放下一小束毋忘我。

  转过头来,却看到不远之处站着檀中恕。

  勤勤朝他点点头。

  檀中恕走到墓前。

  勤勤退开,石子铺的小径长而且迂回,走到一半,她发觉檀中恕就在她身后。

  她放缓脚步,等他上来,不徐不疾,并肩而行。

  勤勤觉得他有话要同她说。

  过半晌,只听得檀中恕说:“张怀德已经答应与我结婚。”

  “那太好了。”一切恢复旧观。

  檀中恕轻轻说:“已经失去一个,再也不能失去第二个。”

  勤勤说:“我真替你们高兴,晚年两人可以互相依伴。”

  檀中恕一怔,晚年,他抬起头,在勤勤眼中,他们已经近黄昏了吧,真是残忍。

  勤勤又问:“不会是一个盛大的婚礼吧?”

  檀中恕摇摇头,“我们两个人都爱静。”

  “祝你们永远幸福快乐。”

  “谢谢你,勤勤,你的出现为我们解开多年死结。”

  “那么,”勤勤冲口而出,“我心里头的结呢?”

  檀中恕停住脚步,看着她。

  勤勤低声疑惑踌躇地说:“一个陌生人,不会无故长得像另外一个陌生人。”

  檀中恕一怔,不出声。

  “而且像得那么厉害,连不相干的人都一眼看出来。”

  檀中恕说:“勤勤,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多心了吗?”

  “世上相似的人很多,不然不会成为戏剧与小说中通俗题材。”

  勤勤转过身子来看着檀中恕:“你认为我是她什么人?”

  檀中恕说:“荒谬。”

  勤勤问下去:“我与你的会面,是一次偶遇,抑或由她告诉你,世上有我这么一个人,你因此找上门来?”

  檀中恕讶异,“勤勤,你想像力如此丰富,不如改行出任作家。”

  “你不愿意为我解答?”

  “你的论点毫无根据。”檀中恕骇笑,“我不知道你想暗示什么,你是文少辛的女儿,路人皆知。”

  “是吗,”勤勤轻轻地问,“我是吗?”

  “勤勤,这件事无疑为你带来许多困惑,”檀中恕倒过来开导她,“一切已经过去,请速速淡忘。”

  勤勤看着他,“我不能问母亲,不可叫她比现时更加伤心。”

  “全无根据,子虚乌有,勤勤,我不想再与你讨论这个问题。”

  勤勤微笑,“是,你要忙着筹备婚礼,我不打扰你了。”

  她向大马路方向走去。

  “勤勤。”檀中恕在她身后唤住她。

  勤勤停止脚步,转过身子,盼望他有消息告诉她。

  但檀中恕只是说:“不要再幻想。”

  勤勤牵牵嘴角,走开。

  她到如意斋去坐。

  花生糖香脆甜,龙井茶清涩,勤勤边享受边与老板娘聊天。

  她闲闲带起,“那时候,小圈子里都是熟人吧?”

  “行家嘛当然熟稔。”瞿太太说。

  “听说家父同他们都是好朋友。”

  “是的,”瞿太太回忆,“有什么摆不平的事情,总是由文少辛主持公道。”

  “家父,也认识廖怡女士吧?”

  “当然,那么出名的一位才女,谁人不晓?廖怡认识齐颖勇,还是由文少辛介绍的。”

  说到关键上头去了。

  瞿德霖偏偏自外进来,又一次打断她们的话题,“好太太,送货的人来了,你去点点数目。”

  瞿太太只得出去。

  勤勤笑说:“瞿伯伯好像最不喜欢我同伯母怀旧。”

  瞿德霖抬起头来,勤勤吃一惊,她第一次发觉他有精光闪闪的眸子。

  他看着勤勤问:“你想知道什么,与我说好了。”

  原来,原来大智若愚的人是这样的。

  这些日子来,勤勤小视了他。

  “不过,”他说,“你提出问题之前,让我先问你几个问题,以示公允。”

  勤勤笑了,“请问。”

  “你可爱你父母?”

  勤勤诧异答:“当然。”

  “父母对你是否无微不至?”

  “一直以来可以这么说。”

  “那么,你不愧是一个快乐的人?”

  “一点都不错,满足又快乐。”

  “那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勤勤开始明白瞿德霖的意思,她承认,“你说得很对,瞿伯伯,我没有什么问题了。”

  瞿德霖笑,“果然是聪明人。”

  “但是,瞿伯伯,你要不要听一个由我编撰的故事?”

  “唷,想做全能艺术家还是恁她,画完画写起故事来。”

  勤勤微笑。

  “说来听听。”

  “二十多年前,有一个读美术的女孩子,自内地到了本市,孑然一身,无依无靠,胡乱找到一份差使,开始她的新生活。”

  瞿德霖留神聆听。

  勤勤继续:“她凭才华认识了画会里的人,她谈恋爱了,不久怀了孩子,为着当时环境,孩子交给熟人领养。稍后她与一位有才有势的名人结婚,掌握到一大笔财富。丈夫逝世之后,她又找到新的伴侣,直到她本人病重,才吩咐手下,去寻找女儿做承继人。”

  勤勤说完之后,小心留意瞿德霖的神情。

  只见瞿德霖瞪着她,“后来呢?”

  “就这么多!”

  “太老套了,谁会要这样的故事,简单不能令人置信。”

  “真的”

  “时间上也不对,照你这么说,那女孩的岁数应该有三十以上了。”

  勤勤急道:“那么,女孩是在她丈夫过身后才出生的。”

  瞿德霖更加大奇,“勤勤,情节安排改动要合理才行。”

  勤勤颓然,也许这纯是她多疑,也许一个人像另外一个人,根本不需要理由。

  瞿德霖说:“野心不要太大,努力把画画好,已经是件了不起的事,别编什么故事了。”

  “是,瞿伯伯。”

  “回去吧。”

  真的,糖已吃光,茶也喝干,不能老赖在如意斋。

  “替我问候你母亲。”

  勤勤点点头。

  瞿德霖一直送她到店门口。

  勤勤有种感觉,她的奇遇到此为止,以后,将是实实在在的生活了。

  一切同以往一样,画完了画,勤勤找王妈胡扯聊天。

  她靠在露台上看风景,王妈在晒衣服,一边唠叨:“成天靠在栏杆上,倒是替我揩了灰,这么大了,也该留意有什么适合的人了。”

  勤勤看这位老太君一眼,只有她可以把两件全不相干的事扯在一起谈。

  一辆黑色的大房车驶上来,停在窄路上,司机下来,抬头看见勤勤,热诚地打招呼:“文小姐。”

  勤勤往下喊:“快请上来。”

  王妈看她一眼,“一天到晚只见你大呼小叫,不知像谁。”

  真的,父亲斯文儒雅不在话下,母亲亦是大家闺秀,像谁?

  勤勤忙着去开门,司机手上拿着一卷国画,郑重交在勤勤手中,“檀先生说叫文小姐好好收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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