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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正容说:“你错了,我也不过去到哪里是哪里。”

  珉珉一怔,并没听懂。

  文太太又鼓励她们亲热,“不出去喝杯茶逛逛街?”

  勤勤摇摇头,目光落在日历上,扰攘间已经八月份了。

  竟这样就过了一个夏天。

  这几个月来她未曾为生活上任何事操过心,天天抽丝剥茧,钻研檀氏的秘密,待洞悉一切的时候,季节已经偷换。

  勤勤吃惊了,呆呆地看着月份牌。

  珉珉与妹妹向她告辞。

  一走到楼下,两姐妹便说起勤勤来,“怪极了,面色变幻无常,一时阴云密布,一时曙光显露,令人摸不着头脑,看样子,心理负担不轻。”

  “然而,她快乐吗?”

  “不快乐,谁干,她当然有她的乐趣。”珉珉羡慕地说。

  “下次问问勤勤。”

  这样子的问题,连勤勤都没有答案。

  最快活的应当是杨光,事不关心,永不劳心,只管作画。

  勤勤走过去,握住母亲的手,“妈妈,倘若我们失去目前的安定生活,你会怪我吗?”

  文太太听了这话,眼睛发红。

  “妈妈,你不舍得?”勤勤有点急。

  文太太转过头来,“不舍得什么?只是这句话,你父亲也曾说过,你那口吻,活脱似他。”

  勤勤微笑,那简直小巫见大巫,她父亲把整副家当,包括一爿纱厂,在短短十年间散清。

  文太太说:“我才不怕,只要你们喜欢。我这生人,能够看到你父高兴,以及看到你愉快,已经达到目的。”

  勤勤提醒母亲,“但也许,表姐她们就不与咱们来往了。”

  文太太笑吟吟地说:“来,有来的做法,不来,也有不来的做法。”

  勤勤意外,“我以为你很享受同她们往来。”

  “我的确享受,但她们不来侍候,我亦不觉空虚。”

  勤勤明白了,这叫做随遇而安,是生活最高境界。

  “妈妈,我爱你。”她抱着母亲摇两摇。

  那天晚上,勤勤再也没有做梦,再也没有见到那美妇人。

  不是不惆怅的。

  她在家中自己的小小旧床上睡到九点,闹钟叫起来,她探手过去,熟悉放肆地,碰一记拍下去。

  勤勤唏嘘地想,一切都恢复正常了,唉,南柯一梦。

  她起床妆身,穿上日常便衣,套上球鞋,恢复自我。

  来接她的司机差点儿不认得她,勤勤坐上大房车。

  以后又要挤在地铁中,但,选择的是自由,不要紧。

  她喃喃自语,这个故事,叫勤勤奇遇记。

  车子到达檀氏画廊,她下车仰头看一看整座大厦,才进大堂按电梯上会议室。

  勤勤准时抵达,但是檀中恕与张怀德已经在等她。

  勤勤坐到她惯坐的位子上去。

  今天好像就他们三个人开会。

  檀中恕西装襟上别着小小一方黑纱,精神不大好,但眉宇间却比从前开朗。

  张怀德说:“我先讲。”

  勤勤扬起一道眉,奇怪,她怎么也有话要讲,而且,要在会议室讲,倒真要侧着耳朵细听。

  只听得她说:“这是我的辞职信。”

  不但勤勤跳起来,连檀中恕都耸然动容,室内鸦雀无声。

  他们俩瞪着张怀德。她辞职?不可能,这些年来,张怀德已经成为檀氏画廊的一件不动产,没有了她,檀氏可能不再是檀氏。

  勤勤看着桌面上那只耀眼的白信封,又看着檀中恕。

  檀中恕苦涩地说:“怀德,不要开玩笑。”把信推过去。

  “我从来没学会过开玩笑,你是知道的。”又把信封往檀中恕那边推。

  “怀德,这是何苦呢。”

  张怀德吁出一口气,“我累了,我想告老回家休息去。”

  “我给你假期,半年、一年,随便你说,公司出费用。”

  “我还是想你批我辞职。”

  “没有可能。”

  “那我只好不告而别。我们之间,并没有任何合约。”

  “为什么,怀德,在这种要紧关头,正需要你的时候。”

  “十多年来,都是你们的需要,可有问过,我的需要?”

  说得好。

  檀中恕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张怀德,“你需要什么?”

  机会来了,勤勤在心底嚷:说呀说呀,为什么不说?

  好不容易,张怀德开了口,她叹气,“我不知道。”

  窝囊!勤勤泄气。

  “怀德——”

  “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不用再加以讨论,勤勤,到你。”

  “我?”

  “你不是有话要同檀先生说?”

  勤勤清清喉咙,“是,檀先生,我也是来辞职的。”

  “什么?”

  他跳起来,动怒,一手把桌上文件全部扫到地上去。

  勤勤说:“你何必生气,且听我详细道来。”

  “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檀中恕额上青筋都现了出来。

  勤勤睁大双眼,个敢再说一个字。

  “滚出去,统统给我滚出去!”

  勤勤尚想上前伺机解释,张怀德已经拉着她出会议室。

  张怀德不给她有说话的机会,“你还没去过我家,现在请你去喝杯茶。”

  上了车张怀德才松口气,“我从未见过他生那么大的气。”

  勤勤问:“他有没有准我俩辞职?”

  张怀德轻轻责怪她,“此刻的少年人仿佛都有凉血。”

  勤勤笑了,“小姐,不见得每个人的热血都要用在他身上。”

  张怀德涨红面孔。

  勤勤仍然不放松地加一句:“有你不就得了。”

  张怀德不再出声。

  过一会儿,她感喟地说:“你们这一代怎么会这样聪明。”

  勤勤向她挤挤眼睛:“自幼吃惯字母汤的功能。”

  张怀德忍不住笑出来,又黯然道:“任何人有机会都会爱上你。”

  “是吗,我也正想如此恭维你。”

  “勤勤,你真打算辞职?”

  勤勤点头,“最有资格承继檀氏画廊的人是张怀德。”

  “我怎么敢妄想。”

  “最近这几年打理画廊的人实际上是你吧,他们一个病,一个服侍病人,哪里抽得出时间。”

  张怀德答:“上了轨道的机构,人才济济,毋需十分操心。”

  车子已驶抵目的地。

  张怀德的公寓很朴素,每个角落都摆满各式各样的美术品。

  勤勤很为她惋惜,以她的学历、修养、艺术造诣、行政技巧,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可以独当一面,身居要职,至少也是美术馆馆长身份,何用在檀氏受委屈。

  张怀德像是看穿勤勤心事,“你为我不值有什么用?”

  “我去叫擅中恕挽留你。”

  张怀德但笑不语,“他正在气头上,要追杀叛徒。”

  “我才不怕他。”

  “这样的勇气,也是自小吃字母汤的缘故?”张怀德笑。

  “不是,自小挨打,皮厚肉粗,怕无可怕,成为泼皮。”

  张怀德斟一杯香片给她。

  勤勤发觉他们的房子都对着海景,环境优美恬静。

  可怜的杨光,成日屈在一间陋室,光线不足,地方不够,单靠一股傻劲拼命工作。

  勤勤暗暗祝祷,希望社会快快赏识无名氏杨光。

  说这小女孩没心事,又时常见她出神,张怀德问:“你在想什么?”

  勤勤问:“葬礼几时举行?”

  “定了下个星期,这是我最后一次为檀氏服务。”她长长太息。

  “能不能再做多一件事?”勤勤求她。

  “我的能力有限,”张怀德微笑,“你尽管说。”

  “我想介绍一个画家给你认识。”

  “勤勤,你好像提过这个人。”张怀德记性不坏。

  “不错,当我私人求你,请你帮我这个忙可不可以?”

  “勤勤,本市怀才不遇的画家大抵有三万名,有些诚心诚意,每隔一天就打电话到画廊求见。”张怀德已经说得十分温和。

  “但这个不同,他是我的朋友。”

  张怀德微笑,“请问他有三只眼睛,抑或四只手?”

  “他有一颗热爱艺术的心。”

  “不计分。”

  “但你已看过他的画,而且你喜欢他的画。”勤勤嚷出来。

  “在什么地方见过?”

  勤勤伸手一指,“喏,这幅就是。”

  张怀德抬起头,“勤勤,你别什玩笑了,这张是你的杰作。”

  “你还不明白?我自从与檀氏签约后根本没有动过笔。”

  “什么?”

  “你以为只有你们才有资格搞惊天大阴谋,错了。”

  张怀德睁大眼睛站起来,看着勤勤,“我不相信。”

  “不由你不信,这批蓝色的画的原作人并非文勤勤。”

  “当然是你,不可能不是你,我亲眼看着你画。”

  “你只想看到你要看的,我坦白地告诉你,这批将在巴黎展出的画,由一个叫杨光的人所作,他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你可以与他面谈。”

  张怀德不怒反笑,“勤勤,你还有什么鬼把戏?”

  “没有了,我说的全是真的。”

  “这些日子你在干什么?”

  “玩呀。”

  “你玩掉了七个月?”

  “有什么稀奇,有人还真的玩掉了一辈子。”

  “勤勤,这不是真的,你这样说只不过想我见你的朋友。”

  勤勤叹口气,“好,狼来了,假话说太多,真话没人要听。”

  张怀德站起来踱步。

  过半晌她重复地问:“你的意思是,你请了枪手。”

  勤勤捧着头,羞愧地答:“你现在明白我辞职的原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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