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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你从不为自己打算,虚度之光阴往往飞逝。”

  张怀德一怔,“你这孩子。”

  “我或许是一个孩子,”勤勤微笑,“但我看得真确。”

  张怀德被她看清了底细,不胜唏嘘,只是叹气。

  勤勤说:“有很多事情,要自己去争取的。”

  张怀德看勤勤一眼,这孩子懂得实在多,别小窥了她。

  “假如你要一样东西,你要大声说出来,说许多次。”

  张怀德不出声,这端的是现代作风,不打哑谜。

  “不必怕难为情,不用畏首畏尾,放胆去做即可。”

  张怀德试探地说:“少女再放肆不过是天真娇纵,像我这种年纪,人家会怎么说。”

  “我不认为你需要理会人家说什么,毕竟,寂寞孤单的时候,人家又不会来陪伴你。”

  张怀德悲从中来,眼眶润湿,没想她心中最大的难题对一个小女孩子来说,再简易不过。

  她冲口而说:“但是他已经有了人选。”

  勤勤一怔,然后说:“世事多变。”

  张怀德苦笑,“谢谢你,勤勤,将来你会知道,许多事身不由己。”

  勤勤微笑,“真是的,法文老师明天几点钟来——我到巴黎的飞机场去,我的名字叫勤勤,我是名中国女子。”懂得不多,可幸发音准确。

  勤勤心中有了主张。

  她也要做些主动工夫,不能老像一只小白兔似坐着任由摆布,听命办事。

  得到杨光的支持,勤勤的胆子大了许多。

  她恢复从前的淘气、俏皮,反正已经决定摊牌,再也没有心理负担。

  檀中恕很快发觉了这一点。

  他凝视她,“为何这样轻松活泼,有什么高兴的事?”

  勤勤且不去回答他这个问题,她指着墙上一排杨光的画,“你喜欢这个人的作品?”

  檀中恕笑一笑,“算是不错,但当然我见过更好的佳作。”

  勤勤鼓起勇气说:“檀先生,这批画的作者不是我。”

  檀中恕转头看着她。

  勤勤说出这句话之后,心头一轻,犹如放下千斤大石。

  檀中恕轻笑:“我不明白。”

  勤勤讶异,“再简单没有了,正如我说,作者另有其人。”

  檀中恕点点头,“是有这个说法:当灵感充满的时候,手不由主,挥舞表达意念,真的有异平时,可以说恍有神助,像是另外一个人的作品。”

  勤勤啼笑皆非,“不不不,没有这么复杂,我是说——”

  张怀德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打断他们的谈话,脸色苍白,一声不响地看着檀中恕。

  檀中恕迅速站起来,像是完全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张怀德说:“她要见勤勤。”

  檀中恕急促问:“医生怎么说?”

  “医生叫我们即刻去。”

  “你先走一步,在车中等我们,我与勤勤随后即来。”

  张怀德转头就走。

  檀中恕对勤勤说:“你记得我同你说过的那位伙伴?”

  勤勤点点头,原来是她病重,怪不得一切都赶得这么急。

  “她想见你。”

  “我们应该马上去。”

  他俩一上车,张怀德便吩咐司机开车。

  “医生说情况暂时稳定下来,已经给她注射。”

  檀中恕木无表情,但一双眼睛却泄露出无比悲伤。

  勤勤别过头去,不忍观看。

  车子一直向郊外飞驰。

  才抵达目的地,司机还没来得及把车子停定,檀中恕已经急急推开车门跳下,他一手拖着勤勤,向一幢平房的大门奔过去。

  一位中年人迎出来,檀中恕连忙拉住他,勤勤知道这是医生了。

  “她怎么样?”

  医生很镇静,“已经尽了人事了,就这三两天。”

  檀中恕用双手掩住面孔。

  张怀德站在门口,勤勤觉得她的地位不止这么简单,走过去,轻轻牵住她的手,把她拉进来。

  张怀德问:“勤勤,你可知道你要见的是什么人?”

  勤勤平静地答:“廖怡女士,檀先生的终身伴侣。”

  张怀德非常讶异,“你一直知道,抑或他刚刚告诉你?”

  勤勤说:“我自己把所有的碎片拼在一起,得到答案。”

  “多么聪明!”张怀德真正的感慨。

  医生过来同勤勤说:“文小姐,你要去见的,是一位垂危的病人,她的情况非常脆弱,我想请你说话低声,动作轻微,你可明白?”

  “我明白。”勤勤谨慎地回答。

  医生松一口气,“她在楼上卧室等你,你上去吧。”

  勤勤看一看檀中恕,“我一个人去见她?”

  “过十五分钟,我会上来唤你。”医生说。

  勤勤走上楼梯,伸手敲一敲门,轻轻推开那扇房门。

  在勤勤的想象中,房间应当落满幔子,黑沉沉没有光线,然后,一个风韵犹存的美妇人躺在幽暗角落,静静伸手招她过去,过去……

  但一推开门她就知道错了。

  迎面而来的是一整个蔚蓝色的海,宽大的卧室兼起坐间空气非常流通,通向露台的长窗全开,勤勤可以听见海鸥低飞时哑哑的叫声。

  她人呢?

  勤勤四处张望。

  床前有一架精致的黑漆镶螺钿屏风,勤勤明白了,她躲在后面。

  屏风后有人轻轻说:“请坐。”

  声音镇定和缓,略带低沉,并不像是个久病之人。

  勤勤挑角落一张蓝灰色丝绒安乐椅坐下。

  “是,”勤勤听得屏风后的人说,“你喜欢这个颜色。”

  勤勤微微一笑。

  她说下去:“你左手边有一张茶几,几上有一张照片。”

  勤勤看向左边,果然看到一只相架,相中人是——

  勤勤吓一跳,这张照片恍如文勤勤穿着五十年代的衣裳拍摄,七分面,微笑。

  勤勤忍不住把照相架子取在乎中,“这是你?”

  “是我。”

  勤勤说:“现在我相信了,我们的确长得相像。”

  “而且,你也是个画家。”

  “我?”勤勤哑然失笑,“我有自知之明,天分实在有限。”

  屏风后的人轻笑,“我当年也这么同齐先生说。”

  “廖女士,你终究有没有成名?”勤勤好奇地问。

  “傻孩子,如果你没有听过我的名字,怎么能算出名。”

  勤勤觉得她可亲之极,简简单单几句对话,魅力尽露。

  若不是医生再三叮嘱,勤勤真想绕到屏风后一睹庐山。

  “文小姐,我要问你一个问题,想清楚了才回答我。”

  “请说。”

  “你愿意做画廊的承继人吗?”

  这个问题勤勤不止第一次听到了,但还是禁不住诧异。

  “但是,现在主持画廊的是檀中恕先生。”

  “你愿意做他的伴侣吗?”

  “我?”勤勤指着自己的胸膛。

  她忽然灵光一闪。

  选中她的还真不是檀中恕,真正拿主意的是屏风后的人。

  勤勤张大嘴巴,呆呆地不能作声。

  “当年,齐颖勇选中了我。”

  勤勤屏息聆听。

  就在这要紧关头,医生与护士一齐推开门进来打断话柄。

  医生说:“今天说这么多已经够了,病人需要休息。”

  勤勤依依不舍,缓缓地站起来。

  廖怡在屏风后面说:“叫这个讨厌的人速速走开。”

  医生震动,“你应当知道——”

  廖怡打断他,“我只知道多活一天同多活三天没有多大分别,我有话要同文小姐说清楚,走,你快走。”

  勤勤也实在不舍得走。

  只见医生走到屏风后,低声劝她,廖怡只是叫他出去。

  终于他叹口气,“好,再给你十分钟。”

  勤勤好不生气,“你白白浪费我们一刻钟。”

  廖怡笑了,笑得有点气咻。医生瞪勤勤一眼出去。

  “刚才,我们说到哪里?”

  勤勤走过去,“廖女士,我们可否面对面说话?”

  “不,勤勤,你以为我同相中人尚有相似之处?”

  “当然不,三十年已经过去。”

  “还不止,我这个病,经过两年治疗,身体不复原形。”

  勤勤只得回椅子上坐着。

  现在她明白檀中恕眼中悲切之意了。

  这样活泼精灵的一个人,盛年为病魔所夺,真是一个悲剧。

  勤勤大不舍得,惋惜之情,形诸于色。

  “刚才,我说到当年,齐颖勇选中我做承继人。”

  “是,我知道齐先生是位大画家。”

  “他一生栽培我,既是我的伴侣,又是我的师傅。”

  勤勤很明白,没有齐颖勇,就没有廖怡。

  她咳嗽起来。

  勤勤警惕地站起来,“我看医生说得对,你需要休息。”

  “你明天会不会来?”

  “没问题,明天同样时间,我们再谈。”

  “假如每天只能说这么一点点话,半年都说不完这个故事。”

  “我有耐心,”勤勤说,“我天天来,听一年都不嫌多。”

  “一年……”廖怡的声音低下去。

  医生再度进来,勤勤知趣地退出。

  檀中恕在会客室,看见勤勤,默不作声,示意她坐。

  过一会儿,他问:“你明白了?”

  “不,我并不明白,”勤勤问,“廖女士患的可能是癌症?”

  “是。”

  “她病了有多久?”

  “两年。”

  “从那个时候开始,你们到处寻找承继人?”勤勤问。

  “不是我们,是她,但她的意旨亦即是我的命令。”

  “这个主意已使她入魔,檀氏画廊何需承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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