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真心虚,“我来接你们。”
“没有用,已经生气了。”
“小郭先生,你弄到机器没有?我把线搭过来,大家一起看。”
“卜求真,你根本不求真。”
“我以为两位还没起床。”
“废话,快把线路接到九七三五四一。”
“遵命。”
做过一番手脚,求真已可与小郭异地同时看一个节目。
呵,列嘉辉已经躺在医院里了。
他似在沉睡,更像昏迷。
病榻前是许红梅与一位医生。
只听得许红梅说“容医生,我已签名,请即进行手术。”
“病人没有异议吧?”
“谁不想恢复青春。”
“那么,自这一刻起,我宣布列正死亡,同时也宣布列嘉辉再生。”
护理人员在这个时候进来把列嘉辉推出去做手术。
许红梅静静坐在病房中。
隔许久许久,她才说“嘉辉,我违反了你的意愿。”
她长叹一声,“原来,我爱自己,远胜过爱你,我不甘心放你走,经过那么千辛万苦才能结合,我一定要争取时间,你自手术间出来,便会明白我的苦心。”
她把秀丽的面孔深深埋在掌心。
第四章
时间慢慢过去,手术进行了颇长一段时间。
终于,那位容医生出现了。
他简单地说“手术成功了。”
许红梅欣喜。
容医生自负地说,“身为曼勒研究所门生,如此成绩,雕虫小技。”
求真“啊”一声!
曼勒研究所的人!
怪不得有此手段,只是,曼勒研究所的门徒怎么会流落在外?
只听得那深目鹰鼻的容医生道:“病人留院观察,你请回去休息。”
“我能看一看他吗?”“他此刻的表面情况同手术前无异。”
看护把病人轻轻推进来。
病人已经苏醒,轻轻呻吟,“冷,痛,怎么一回事,红梅、红梅在哪里?”
他仍然是一个老人,前脑部位明显经过切开缝合手术。
容医生对许红梅说:“我们已将脑下垂腺作出调校,自这一刻起,有关内分泌将大量产生青春激素,三十六小时之内,自动停止,恢复正常,恭喜你,列夫人,你的愿望已经达到了。”
许红梅喜极而泣。
求真冷眼旁观,十分感慨。
自古哪有天从人愿的事,统统都是人类一厢情愿,一天到晚,只盼花好月圆。
“我愿意看守在旁。”
“他还要接受一连串注射,你还是回去的好。”
“是。”许红梅转身走。
“列夫人。”
“啊,是!”许红梅想起来,打开手袋,取出一张银行本票递上去。
容医生满意地将本票放进口袋。
求真忽然在旁主观且偏见地斥责:“败类。”
一讲出口,求真自己却诧异了,医生也是人,收取费用治疗病人,有何不可,为何思想迂腐到以为他们应当免费救治世人?
况且,对于列氏一家来说,九位数字,十位数字,根本等闲。
是因为他来自曼勒研究所?
呵,是因为原医生从来不收取费用。
许红梅回到寓所去。
只见她自衣橱中取出最华丽的纱衣,配上闪烁的宝石首饰。
“啊,”她说,“嘉辉,你将永远摆脱轮椅,我们可以去跳舞了。”
她喜悦的神情,像一个少女,在卧室中旋转。
终于,她累了,拥着舞衣,倒在床上,甜睡着。
求真板着面孔看下去。
她自己本身也经过若干悲欢离合,生活经验告诉她,理想生活永远难以达到,无论当事人如何努力追求,人生不如意事一直超过八九。
许红梅这一觉睡醒之后,应当明白。
求真以为电话铃会响,小郭先生的意见随时会到,但是这次他难得地缄默。
求真把卷二反转来,继续看另外一面。
许红梅脸色苍白地在医务所中与容医生办交涉。
“我不明白你的手术错在什么地方?”
容医生面色更差,神情沮丧,如斗败的公鸡,同前一幕趾高气扬、意气风发的姿势,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他低着头,握着拳头,“列夫人,我承认错误。”这句话说出来,对他来讲,比死还痛苦,但是对许红梅来说,完全不足以交待。
“错在哪里?”
容医生喃喃道:“我以为我控制了内分泌。”
许红梅的声音尖起来,“你把他怎么了,他在什么地去让我见他!”
“他很好,身体健康,发育正常。”
许红梅仍不放心,“我必须立即见他。”
“我愿意退还诊金。”
许红梅一掌推开容医生,“我不知你在说些什么,带我去见嘉辉,快!”
“列夫人,你要有心理准备。”
“发生了什么事,他不对了是不是?你拿他来做实验白老鼠,你这个庸医,你胆敢夸下海口,骗取我的信任。”
“列夫人,世上没有百分之百安全的手术,他仍然生还!”
“他已变成植物。”许红梅面色灰白。
“不!他心身完全健全。”
这时,他们身后布幕“刷”一声拉开,一个戴着口罩的护理人员站在玻璃后一间隔离病房里抱着名幼儿。
幼儿见到人,手舞足蹈,非常活泼开心。
许红梅如逢雷殛,霍一声转过头去,看着容医生。
容医生沮丧到极点,“他的生长激素一直迅速往后退,我无法使之停止,原以为他的生命会还原,退回一组细胞去,可是三十六小时之后,它却自动停住,列夫人,这是列嘉辉,他今年两岁,智力正常。身体健康,活泼可爱。”
许红梅退后两步。
求真以为她会掩着脸尖叫起来,直至崩溃。
啊,可怕的错误。
时间太会同他俩开玩笑了。
不多不少他们两人的年纪,仍然相差四十载。
在时间无边无涯的荒原里,四十年算得什么,亿万年说过去也已经过去,至少,现在她仍然看得见他,他也看得到她。
幼儿把胖胖双臂伸出来,似认得许红梅,似叫她抱。
许红梅凄凉地笑,“这是上帝对我贪婪的惩罚。”
她的脸色转为祥和。
容医生意外了。
啊,她深爱他。
许红梅接着说:“让我带他回家。”
“列夫人—”
许红梅摆摆手,“命该如此。”
“列夫人,请听我说,事情还有挽回余地。”
许红梅凝视容医生。
“在曼勒研究所中,有一个人可以达到你的愿望。”
“谁?”
“他姓原。”
“比你如何?”
容医生抬起头,想一想,叹口气,“我之比他,好比萤火比月亮。”
求真听到这里,嗯地一声。
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个庸医,也自有其可取之处。
这世上有许许多多的萤火,一上来,就先派别人为萤火。
“啊!”
“你可去求他。”
“我如何接触他?”
“我离开曼勒已有一段日子,曼勒研究所可能根本不承认我这个人存在,列夫人,我怕你要自己划功夫。”
“我明白,”许红梅居然微笑,“岁月悠悠,我也无事可做,大可花十年八年来寻访这位原医生。”
“列夫人—”
“你放心,我不会追究错误。”
容医生却不能释然,额角仍然冒出亮晶晶冷汗来,“我将从此退出江湖。”
许红梅不置可否,那诚是庸医自己的事了。
她套上白袍口罩,走进隔离病房,轻轻自看护手上接过小小列嘉辉,拥在怀中,如获至宝。
“嘉辉嘉辉,我愿意一生服侍你。”
两岁的列嘉辉依偎在许红梅怀中,十分亲热。
求真记得这一幕,她与那孩子形影不离,她曾经抱着他到小郭侦探社。
卷二到此结束。
求真自沙发起来,走到露台,吹一吹清凉海风。
许红梅并无食言,她亲手带大了列嘉辉。
求真问自己,你做得到吗?
她结过两次婚,到后期,连看到对方都觉得烦腻,故速速分手,倘若对方变回幼儿,她会尖叫一声,把对方交给育婴院。
门铃响。
上门来的是琦琦。
“真相大白了。”她一进门便这样说。
“真相不难明白,许红梅对列嘉辉的爱意真正令人钦佩。”
琦琦笑,“这是注定的,前半生,他看她长大,后半生,她看他长大。”
“可是,他俩始终没有一起成长。”
“很奇怪,是不是?”
“小郭怎么说?”
琦琦答:“他正与原医生接头。”
“原医生这些年到底在什么地方?”
“他大抵在一个不受时间控制的空间。”
两个女子坐在一起,不约而同,齐齐叹口气。
琦琦问,“你在想什么?”
“琦琦,两人能够如此深爱,不枉此生。”
琦琦也点头。
“假使小老郭先生回到孩提时期去,你会照顾他吗?”
琦琦掩着嘴笑,“噫,那家伙幼时一定顽劣。”
“而且自三岁起便有强烈好奇心。”
“嘿,他家长可想而知吃尽苦头。”
求真哈哈笑起来,“我不介意与童年小郭见面。”
琦琦一直笑。
“可以拧他脸颊,可以教他打筋斗,可以带他去吃冰淇淋,”求真说:“为好朋友做点事是很应该的嘛。”
琦琦亦觉有趣。
求真忽然收敛笑容,“当然,那是因为小郭先生可爱,所以我们不介意爱他、爱得超越时空,一并爱上他的童年,”她停一停,“可惜世上可憎的人多,很多时候,我甚至不愿同他们共处一室。”